第39章 血账与家当(1 / 2)

天刚蒙蒙亮,小王庄团部窑洞里的油灯就彻夜未熄。豆大的灯火在粗瓷碗里跳跃,映照着土墙上密密麻麻的人影。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混杂着浓烈的土腥味、劣质烟草的辛辣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李云龙背着手,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军靴踩在夯实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张大彪、王怀保、沈泉三位营长早已肃立,脸上刻着深深的疲惫和尚未散尽的硝烟痕迹。

各连连长——赵铁牛(一连)、钱串子(二连)、孙老蔫(三连)、冯瘸子(八连)、林大山(七连)、陈铁柱(九连)、吴老歪(五连)、周大眼(四连)、郑铁头(六连)——一个不落地挤在窑洞里。

侦察排长小五子绷紧了平日里活猴似的脸皮,副排长小六子同样一脸肃然;侦察班长林晓瘦削得像把出鞘的刀;神枪手组长王喜奎眼神锐利依旧;炮排长王成柱则带着炮火熏燎过的痕迹。窑洞几乎被这些沾着血火的汉子填满,连呼吸都显得局促。

“都到齐了?”李云龙猛地停下脚步,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生铁。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目光最终落在桌上那几张写满潦草数字的粗糙草纸上。“坐!”他自己先重重地坐在那条吱呀作响的长条板凳上,抓起粗瓷碗灌了一大口凉水。

没人真敢坐实了,大多是屁股挨着板凳边沿,腰杆挺得笔直,目光齐刷刷投向团长。

“仗打完了,是胜仗!”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劲,却难掩其中的沉重,“营口镇,捅了黄鼠狼的老窝!青丘山,硬生生啃下了鬼子大队的硬骨头!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火苗狂跳,“但是!这胜利,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黑石峡埋了七十二个兄弟,营口镇、青丘山,又添了多少新坟?!今天,一笔一笔,给老子讲清楚!”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首先钉在沈泉脸上:“沈泉!青丘山,你带二营顶了鬼子一个大队!给老子说说!折了多少兄弟?”

沈泉猛地站起身,推了推鼻梁上那道裂纹更深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痛而坚定,声音却异常清晰:“报告团长!青丘山阻击战,二营四连、六连及配属部队,总计投入兵力二百八十六人!

战至撤退信号发出,确认阵亡:四连三十七人,六连二十一人,团直属侦察排牺牲两人,神枪手组牺牲一人,炮排牺牲三人!共计阵六十四人!”

窑洞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又是一个六十四!全团阵亡一百多人!

沈泉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继续道:“重伤员十七人(已随主力后送总部医院),轻伤员三十四人!其中,四连连长周大眼左臂贯穿伤,仍坚战斗到最后!六连连长郑铁头腿部负伤!”

“好!好一个六十四!”李云龙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铁锈和血腥味,“四连、六连,打残了!周大眼,郑铁头,是条汉子!”他目光转向张大彪和王怀保,“你们呢?营口镇!一营、三营!”

张大彪“腾”地站起,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报告团长!一营投入兵力三百六十人!阵亡:二十五人!重伤八人(已后送)!轻伤十七人!

主要损失在夺西门、强攻镇公所大院和最后肃清那个石头院子!骨干……损失很大!”他腮帮子咬得咯咯作响,眼圈泛红。

王怀保紧跟着站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报告团长!三营投入兵力三百人!阵亡……三十二人!重伤五人(已后送)!

轻伤二十三人!主要损失在攻击镇公所大院和搬运途中遭遇冷枪!新兵……冲得太猛,经验不足……”他低下头,拳头攥得死紧。

“三十二……”李云龙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那股灼痛压下去。窑洞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目光扫过林骁、小五小六、王喜奎和王成柱,“团直属呢?”

小五子上前一步:“侦察排轻伤两人。

王喜奎:“神枪手组无伤亡。”(营口战斗无伤亡)

王成柱:“炮排无伤亡。”(营口战斗无伤亡)

李云龙缓缓站起身,走到窑洞门口,望向村外那片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的新坟茔地。他的背影如同一块沉默的岩石,声音低沉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黑石峡,七十二位兄弟埋骨青山。营口镇、青丘山,一营二十五,二营六十四,三营三十二……再加上黑石峡后送的重伤二十三人,营口青丘山新重伤三十人,这前后加起来,全团躺担架的重伤员就有五十三个!轻伤的更是上百!”

他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这血债,老子刻在骨头上了!黄德彪抓到了,鬼子还在蹦跶!这笔账,咱们慢慢算!”

他走回桌前,手指重重敲在桌面上:“现在,报缴获!报家当!让老子看看,咱们新一团这把刀,砍了鬼子汉奸的脑袋,到底捞了多少家当!王怀保,你是最后清点库房的,你先说!”

王怀保立刻挺直腰板,脸上带着一丝缴获带来的振奋,但很快又被沉痛压下:“报告团长!营口镇伪军弹药库,还有各处战场打扫,主要缴获如下!”

“步枪:”

“黄德彪那龟孙子的警卫连,装备精良,清一色的三八式!整整一百支!带刺刀,油光锃亮!”他顿了一下,“剩下的伪军,枪就杂了。汉阳造二百六十条,晋造六五式一百八十条。加起来,总共……五百四十条枪!”

“机枪:”

“镇公所大院仓库房顶塌下来埋住的那两挺九二式重机枪,扒拉出来了!擦吧擦吧,居然还能用!就是枪管有点烫弯了,得找老师傅整整。”

王怀保的声音带着点庆幸,“轻机枪……歪把子缴了四挺,捷克式一挺,都还能打响。可惜伪军那两门迫击炮……”他惋惜地看了一眼王成柱,“柱子兄弟炮打得太准,连炮带人全掀翻了,就剩点零件,没啥大用了。”

王成柱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肉痛又无奈的表情,嘟囔了一句:“他娘的,多好的炮啊……”

“弹药:”

“6.5的三八枪子弹,缴了一万八千多发!”

“7.92的毛瑟弹(汉阳造、捷克式用),四万发左右!”

“晋造六五弹,两万五千发!”

“木柄手榴弹和鬼子的香瓜雷,加起来一千一百多颗!”

“驳壳枪弹,两千出头!”

“还有,在库房里找到了五十发崭新的八二迫击炮弹!这下柱子能乐开花了!”

王成柱眼睛果然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沉稳下来。

“其他:”

“军用电话机两部,地图文件一大摞,粮食布匹药品堆了小半个仓库!俘虏嘛,黄鼠狼一只,还有三十七个没跑掉的伪军官兵。”

李云龙听完,咂摸了一下嘴,目光转向一直没吭声的沈泉:“老沈,黑石峡打完,咱全团剩多少条枪?现在加上这些,拢共有多少?机枪有多少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