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染着暗红血迹的布料,烙在孟昭南的掌心,烫得她五脏六腑都跟着痉挛。
世界的声音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捏住了,停止了跳动,整个胸腔都空了。
但,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的空白。
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倒下。
在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席卷而来时,一股更强烈的,近乎凶狠的冷静,从她的脊椎骨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她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面前那个几乎要哭断气的年轻士兵。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清晰,没有一丝颤抖。“王虎。”
“从头到尾,说清楚。”
王虎被她这副模样惊得愣了一下,抽噎都停住了。
眼前的嫂子,脸色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双眼睛却黑得吓人,里面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被那样的眼神攫住了,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家属,而是一位正在听取战报的指挥官。
“我们……我们跟着陆领导,一路追着刘建军留下的痕迹进了黑瞎子沟。”
王虎的声音依旧发抖,但语序却清晰了起来。
“那地方……那地方就是个口袋阵。我们一进去,两边的山崖上就开了火!他们有备而来,火力比我们猛,打得我们抬不起头!”
“营长当场就判断出,我们中了埋伏。对方的目标,就是他。”
“他命令我们主力带着伤员,从我们进来的路突围撤退,他……他自己只带了三个侦察兵,朝着另一个方向冲了过去,把所有火力都引走了……”
王虎的眼泪又一次决堤,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
“我们撤出来的时候,通讯兵的电台被打坏了,根本联系不上营长他们。这块布……是我在撤退路上的一棵酸枣树上发现的,上面挂着血……”
“陆领导他恐怖已经凶多吉少了……”
孟昭南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疼痛让她愈发清醒。
这场伏击,从一开始就是冲着陆砚池来的。
对方的目标明确,计划周密,甚至不惜动用制式武器。
这一切,都和她口袋里那块刻着“青川”的铁牌,脱不了干系。
陆砚池此刻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逃犯,而是一群训练有素,存了必杀之心的敌人。
他受伤了。
在森林里受了伤,又被敌人追击,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等陈师长组织的大部队去搜救?等他们找到人,或许找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孟昭南一把将那块带血的布料塞进口袋,转身,抓起了她放在门边那个沉甸甸的大布包。
“嫂子……”王虎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王虎。”孟昭南回头,一字一句地开口,“你听着。”
“我男人陆砚池,他没死。”
“他现在还在等我们去救他。”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笃定。
王虎愣愣地看着她,竟然真的被她说服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现在,还能走吗?”孟昭南问。
“能!”
“带我去指挥部!”
孟昭南背起那个巨大的包裹,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王虎连滚带爬地跟在了后面。
刚一出家属楼,就迎面撞上了闻讯赶来的李根和几个工程连的战士。
“嫂子!我们听说领导他……”李根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担忧。
“别听风就是雨!”孟昭南厉声打断他,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陆砚池没事,你们的任务,就是把蘑菇房给我看好了!等陆砚池回来,要让他喝上第一口蘑菇汤,听见没有!”
“是!”李根被她这股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立正敬礼。
看着孟昭南那虽然瘦削,却挺得笔直的背影,所有战士都沉默了。
他们忽然觉得,这位平时爱笑,看起来和和气气的嫂子,身体里仿佛藏着一头谁也无法撼动的猛兽。
……
指挥部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电话铃声,电台的电流声,军官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吼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心焦的混乱。
陈师长双眼赤红,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正对着地图拍桌子。
“二营!从西侧给我包抄进去!三营从东侧!把黑瞎子沟给我翻个底朝天!告诉他们,天黑之前要是找不到人,老子枪毙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