涪城的内城,已彻底沦为血腥的泥沼。
巷战的残酷远超城墙攻防。每一条窄巷,每一座院落,甚至每一扇门扉之后,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杀机。守军残部在黄忠的感召下,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用生命拖延着狼群推进的每一步。
然而,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抵抗都只是徒劳地增添伤亡的数字。
韩六的“狼牙”重步,在这种狭窄环境下依旧是最有效的破壁锤。他们以小型盾阵开路,重兵器随后碾压,如同黑色的压路机,将一个个依托街垒、房屋顽抗的守军据点,连人带物彻底碾平。巨斧劈开木门,铁锤砸碎墙壁,将躲在里面的守军拖出来,砍杀在血泊之中。他们的推进缓慢,却坚定无比,每一步都踏着守军的尸体和破碎的兵甲。
高览的“河北锐卒”则如同附骨之疽,他们更擅长小范围的配合绞杀。弓弩手占据制高点,精准狙杀任何敢于露头的守军军官和弓手。刀盾手则如同猎豹,在狼牙撕开防线后,迅速突入,清理残敌,确保后方通道的安全。
两支部队,如同狼王最得力的两只猎犬,用最残酷、最高效的方式,为它们的主人清理着通往猎场核心的道路。这条道路,由蜀军守军的尸体铺就,由折断的兵刃和破碎的旗帜标识,由汇聚成溪、肆意横流的鲜血浸透。原本繁华的街市,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层层叠叠的死尸,冲天的血腥气吸引着成群的乌鸦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聒噪。
当最后一段通往内城府衙的主街被肃清,当最后一名试图从侧面屋顶用冷箭偷袭的守军被狼群神射手一箭封喉,这条用无数生命和绝望铺就的血路,终于畅通无阻地延伸到了府衙那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前。
府衙周围,倒伏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有守军的,也有狼群的,可见之前的战斗何其惨烈。但此刻,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零星厮杀和建筑燃烧的噼啪声,府衙门前,竟陷入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吱呀——”
沉重的府衙大门,被两名狼牙士兵缓缓推开,发出了干涩而刺耳的声响,仿佛推开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门后的景象,映入众人眼帘。
庭院空旷,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早已被凝固和未凝固的血污覆盖,滑腻不堪,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诡异的暗红色光泽。
就在庭院正中,一道身影,拄刀而立。
正是黄忠!
他卸去了破损的甲胄,只着一身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色战袍(或许曾是象征忠勇的颜色),白发凌乱,与胡须一同被凝固的血液黏结成绺。他身上至少有四五处伤口还在缓缓渗着血,最严重的是左肩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但他依旧将身躯挺得笔直,如同一杆饱经风霜却永不弯折的战旗,矗立在这片血色的庭院中央。
他的左手,紧握着那张跟随他征战多年、弓弦上已沾染暗红血渍的宝弓。右手,则稳稳地按在腰间的佩刀刀柄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在他的身后,是仅存的三十余名亲兵。人人带伤,衣甲残破,甚至有人需要依靠同伴的搀扶才能站稳,但他们的眼神却如同他们的主将一般,充满了决绝、死志,以及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他们紧紧靠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单薄、却散发着惨烈气息的最后防线。
当大门洞开,当门外那如同潮水般的黑色军队映入眼帘,当那股如同实质般的凶煞之气扑面而来时,这些亲兵的身体都不由自主地绷紧到了极致,呼吸变得粗重,但没有人后退,没有人发出恐惧的声音。
黄忠的目光,却越过门口那些凶神恶煞的狼牙重步,越过更后方如同钢铁丛林般的狼群大军,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被众将簇拥着,缓步从血路尽头走来的身影之上。
韩破军!
他踏着满地的血污和残骸,玄甲在昏暗天光下泛着幽冷的光,猩红的披风垂地,仿佛拖行着一道蜿蜒的血河。那柄令人闻风丧胆的血色长刀,并未出鞘,只是随意地提在手中。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踩碎万千骸骨、主宰生死命运的绝对威严,仿佛每一步落下,都让这片血腥的庭院为之震颤。
他所过之处,所有狼群将士,无论军阶高低,皆不由自主地垂下兵刃,微微躬身,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通道,目光中充满了近乎狂热的敬畏。
韩破军就这样,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了府衙大门前,走到了距离黄忠不足二十步的地方,停下。
他的血眸,平静地落在黄忠身上,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拆解的、还算坚固的器物。
无需他下令,韩六、高览等将领已然默契地挥手,狼群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速地将整个府衙庭院包围得水泄不通,弓弩上弦,刀枪并举,冰冷的杀气凝结成实质,将这片小小的区域化为了绝对的死地,连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
黄忠身后的亲兵们呼吸变得更加艰难,眼神中透出绝望与决绝交织的复杂光芒,但他们依旧紧紧靠在一起,用身体为主将构筑着最后一道人墙。
“黄汉升。”韩破军开口了,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敲击在灵魂之上,“你的头,我要了。”
黄忠花白的眉毛剧烈抖动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吱”声,但他依旧死死盯着韩破军,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爆发出最后的光亮:“韩破军!国贼!要战便战!何须多言!老夫今日,唯死而已!”
“死?”韩破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仿佛万年寒冰上裂开的一道细纹,“有很多种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