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既回应了傅沉舟的挑衅(暗示他给的“甜头”未必是好的),又恰到好处地体现了对太子妃的“关心”,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尽职尽责、为主子考量的奴婢位置上,滴水不漏。
傅沉舟捏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盯着江弄影那无懈可击的、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胸中那团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竟然……用这种方式反击?!还顺带讨好了一下沈芷幽?!
沈芷幽也愣住了,看着江弄影那真诚(至少表面上是)的建议,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偏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傅沉舟看着她那堪称“完美”的应对,看着她明明饿得要命却偏要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心头那点恶劣的趣味仿佛得到了满足,却又莫名地生出一丝烦躁。她就不能有点正常的反应?比如委屈?比如不甘?
他放下银箸,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目光再次落到江弄影身上,带着一种刻意的为难:“孤记得,你以前在椒房殿时,似乎对吃食颇有研究?那你来说说,今日这桌菜,哪一道最得你心?”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如今身份不同,也只能……说说罢了。”
这话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让她评价,却明晃晃地提醒她没资格吃。
沈芷幽也停下了筷子,有些不安地看着江弄影,又看看傅沉舟,觉得殿下此举,实在有些……过于折辱人了。
江弄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属于卑微婢女的恭顺表情,声音平稳清晰:“回殿下,奴婢愚钝,不敢妄评御膳。只是奴婢听闻,‘食无定味,适口者珍’。殿下与娘娘觉得美味的,自然便是最好的。奴婢如今能伺候殿下与娘娘用膳,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有他念。”
她四两拨千斤,不仅回避了评价,还顺带“恭维”了傅沉舟和沈芷幽一把,姿态放得极低,让人挑不出错处,但那句“食无定味,适口者珍”,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超脱物外的豁达,仿佛在说:你们觉得是珍馐,我未必看在眼里。
傅沉舟盯着她,眸色深沉。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了。她就像一颗被扔进泥里的明珠,你以为她会被污泥覆盖,黯淡无光,她却偏能在泥泞中,折射出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目的棱角。
这顿饭,傅沉舟吃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傅沉舟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吓了沈芷幽一跳。
“孤与太子妃用膳,何时轮到你一个奴婢来指手画脚,安排菜式了?!”他声音冰冷,带着骇人的怒气。
江弄影立刻跪下,伏低身子,语气惶恐却依旧清晰:“奴婢僭越,请殿下、娘娘恕罪。奴婢只是……只是尽忠职守,唯恐娘娘凤体有恙。”
好一个“尽忠职守”!好一个“唯恐凤体有恙”!
傅沉舟看着她伏在地上的、纤细而顺从的背影,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他所有的刁难和刺激,都被她这软绵绵的、打着“为你好”旗号的钉子给弹了回来,还反将了他一军!
他本想看她因美食被夺而失态,看她因回忆而痛苦,却没想到,她竟用这种“反套路”的方式,不仅保全了体面,还隐隐占了上风!
他挥了挥手,示意撤席。
宫人们上前收拾。江弄影默默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低垂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只有那空荡荡的胃部和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提醒着她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的煎熬。
傅沉舟站起身,看了一眼垂首肃立的江弄影,又看了一眼身旁因为他的“亲近”而脸颊泛红的沈芷幽,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甚。
“芷幽,你先回去吧。孤还有些政务要处理。”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沈芷幽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但还是乖巧地行礼告退。
偏厅内,只剩下傅沉舟和江弄影。
傅沉舟走到江弄影面前,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看来,你这侍膳婢女,当得还挺称职。”
江弄影依旧低着头:“奴婢分内之事。”
傅沉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江弄影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满桌的狼藉,轻轻叹了口气。她摸了摸自己饿得有些发疼的胃,走到角落,拿起扫帚,开始默默地清扫地上不小心掉落的饭粒和菜屑。
动作间,她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个小巧的、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那是刚才撤席时,一个与她交好的小宫女趁人不注意,偷偷塞给她的,一块厨房里最常见的、用来垫锅底的,烤得焦黄酥脆的锅巴。
她迅速将锅巴藏好,继续着手上的工作,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弯了一下。
傅沉舟想用美食折磨她?
可惜,打工人江弄影,早已学会了在夹缝中,为自己寻找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