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的日子,像一碗搁置久了的水,表面凝滞,底下却自有其流动的规律。江弄影很快从最初的茫然无措中调整过来。多年的社畜生涯告诉她,环境无法改变时,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心态。
她把这次禁足,当成了一次带薪(虽然没薪)的“强制休假”和“职场观察期”。
活动范围有限?没关系。她将排房那方寸之地规划得井井有条。自己的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墙角那碍眼的炭和棉褥被她用旧席子仔细盖好,眼不见为净。她甚至向管事嬷嬷讨要了几块废弃的粗布和针线,借着窗口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慢慢缝补自己和其他宫女破损的衣物。针脚算不上细密,但平整结实,竟也赢得了同屋几个小宫女些许真心的感激。
没有工作指标?她自己设定。每日清晨,趁着其他人还未起身,她会在狭小的空间里,缓慢地活动筋骨,小心避开膝盖的旧伤,确保肌肉不至于僵硬。她会仔细聆听窗外传来的各种声音,从鸟鸣、风声、到远处宫人隐约的交谈,以此判断时辰和外界的大致情况。她甚至在脑子里复盘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分析傅沉舟的性格弱点(比如那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占有欲和口是心非),思考若是重来一次,有没有更好的破局之法——虽然她知道,这纯属徒劳,但至少能让大脑保持运转,不至于在寂静中发霉。
“就当是参加了一个全封闭式、包吃包住(虽然很差)、上司变态(傅沉舟)、同事关系复杂(其他宫女)、但有大量时间进行自我沉淀和战略复盘的特殊项目。”她有时会苦中作乐地这样想,嘴角甚至能扯出一丝极淡的、自嘲的弧度。
这份异于常人的冷静和韧性,让原本等着看她崩溃、看她求饶的同屋宫女,渐渐也收敛了些许敌意。毕竟,一个能在绝境中把自己打理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余力帮助他人的人,总归是让人心生一丝佩服,或者说,忌惮。
然而,这份表面的平静,却无法完全掩盖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波澜。秋意渐深,排房愈发阴冷,膝盖的旧伤在寒气的侵蚀下,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在深夜将她痛醒。她只能蜷缩起来,用手紧紧捂住膝盖,咬牙忍耐,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而更多的时候,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傅沉舟暴怒的脸,他摔碎药盒时那迸裂的脆响,他攥住她手腕时那几乎要捏碎骨头的力道,以及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让她心惊又心寒的嫉妒与疯狂。
她不明白。既然恨她,厌她,为何不干脆将她赶出东宫,眼不见为净?为何要用这种方式,将她囚禁在身边,互相折磨?
难道折磨她,能让他获得某种扭曲的快感吗?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发凉。
———
傅沉舟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下达禁足命令的是他,可最先受不了这种“隔绝”的,似乎也是他。
政务之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被关在排房里的身影。她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哭?是不是在咒骂他?还是……真的如她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他派去的眼线回报,说她一切如常,甚至还在帮同屋的宫女缝补衣物。
缝补衣物?她倒是……随遇而安!
这股无名火不知该向谁发。他加大了处理政务的强度,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可每当夜深人静,那种想要亲眼确认她情况的冲动,就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理智。
终于,在一个月色朦胧、秋寒深重的夜晚,他再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排房窗外。
与前次不同,这次的窗户为了透气,留下了一道窄窄的缝隙。昏黄的、劣质灯油的微弱光芒从里面透出来,还夹杂着几缕女子低低的交谈声。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透过那道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江弄影正坐在靠窗的床铺上(并非她原本的位置,似乎是和别人换了),就着那盏豆大的油灯,专注地缝补着一件灰色的宫女服。她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长睫低垂,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偶尔针脚不顺,她会微微蹙眉,用指尖仔细地将线捋顺。
她的膝盖上,盖着那条他赏赐的、她却未曾使用的厚棉褥的一角,似乎是被同屋的宫女借去盖腿了。而她自己的身上,依旧穿着那身单薄的旧衣。
傅沉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宁愿自己挨冻,也要把棉褥给别人?她就这么不稀罕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