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立于金銮殿侧柱阴影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那枚墨玉。殿中檀香混着血腥味漫开来,像极了三年前那场宫变前夜,他在乱葬岗闻到的腐朽气息。
“噗通——”
户部尚书李嵩跪在金砖上的声响震得梁上灰簌簌落下。老贼花白的胡须沾满唾沫,锦袍前襟被自己的尿渍浸出深色云纹,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在江南盐场收受贿赂时的倨傲。
“陛下!老臣冤枉啊!”他膝行着往前挪了半尺,铁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那解毒的方子是太医院定的,老臣不过是奉旨督办药材,怎敢在龙体上做手脚?”
龙椅上的皇帝缓缓直起脊背,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角铜炉的火光里明明灭灭。他左手按着御案的指节泛白,那只曾被毒酒侵蚀得形同枯槁的手,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青黑。
“李嵩。”皇帝的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却像淬了冰的箭,“去年重阳,你在扬州瘦西湖画舫上,收了盐商王元宝三百颗东珠,替他瞒报了三百万石私盐。这事,也是奉旨而为?”
李嵩的哭声戛然而止,喉结像被无形的手攥住,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沈醉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藏在袖中的手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是此人说谎时的老毛病,十年前在江南查贪腐时就记下了。
“还有前年冬。”皇帝的目光扫过阶下跪着的一众官员,最终落回李嵩身上,“你女儿嫁入安远侯府,嫁妆清单上有一串鸽血红玛瑙,原是西域进贡的贡品,登记在册的去向是……太后的慈安宫。”
殿外忽然起了风,卷起半开的朱漆窗棂,将檐角铁马的叮咚声卷了进来。李嵩的脸瞬间褪成纸色,连带着旁边跪着的几个官员都开始发抖,金銮殿的空气仿佛凝成了冰。
沈醉想起三日前在天牢的情景。刑房火把的光在李嵩布满鞭痕的背上投下扭曲的影子,狱卒刚要动刑,老贼就哭喊着要见圣驾,说有天大的秘密要禀。那时他就知道,这不是骨头硬,是在等最后一根稻草。
“陛下饶命!”吏部侍郎张谦突然瘫软在地,锦帽滚落在地露出斑秃的头顶,“是李嵩逼我们的!他说只要能让二皇子登基,将来每人都能加官进爵!那毒药是西域邪医配的,藏在给陛下补身的人参里……”
“张谦你这个小人!”李嵩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睛里迸出凶光,“当初在你府中密室,是谁说‘当今圣上猜忌太重,不如拥立二皇子以固权位’?是谁收了二皇子送来的兵符拓片?”
两厢对咬的声音撞在金砖上,溅起一地污秽。沈醉微微侧头,看向站在另一侧的镇北将军赵猛。这位曾镇守雁门关的武将正按着腰间佩剑,指腹在鲨鱼皮剑鞘上反复摩挲——那是他压下杀意的习惯。
三年前,赵猛的独子在戍边时被诬陷通敌,砍头那天,李嵩作为监斩官,亲手将一杯毒酒灌进了少年口中。
“够了。”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案上堆叠的卷宗里,有一本摊开的正是李嵩党羽的名录,墨迹被指腹磨得发毛。“沈醉。”
沈醉从阴影里走出,玄色衣袍扫过地面时带起微尘。他将一卷账册掷在李嵩面前,纸页散开,露出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这是从你府中暗格里搜出的,记录着近五年你经手的贪腐款项,共计七百六十万两白银,折合军饷,够雁门关守军三年用度。”
李嵩的目光触及账册上自己的私印,突然像被抽走了魂魄,瘫在地上直翻白眼。沈醉蹲下身,指尖在“三年前冬,挪用赈灾粮二十万石”那行字上敲了敲:“这些粮食,最后出现在漠北异族的粮仓里。李大人,你说这该算通敌,还是叛国?”
“不……不是……”老贼的牙齿开始打颤,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是二皇子……都是二皇子的主意!他说只要异族能帮他夺权,将来割让燕云十六州都可以……”
“哗——”
阶下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几个原本还想替李嵩求情的官员,此刻都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石缝里的蝼蚁。沈醉抬眼看向龙椅,皇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刚恢复神采的眼睛里,正有风暴在凝聚。
“把他的供词记下来。”皇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让他画押。”
内侍捧着纸笔上前,李嵩的手抖得握不住笔,墨迹在纸上拖出长长的黑线,像极了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沈醉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那是当年被李嵩害死的江南巡抚的遗物,玉上刻着的“清正”二字早已被血浸得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