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未竟(2 / 2)

“正因如此,老夫更要戳破这层迷雾!”宗泽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伯英,老夫年近七旬,时日无多,唯愿在有生之年,能亲眼见官家还京,见王师北伐。此番上疏不成,老夫便再写一疏!这一次,老夫要让犬子宗颖亲自前往扬州,哪怕闯宫,也要将疏文递到官家面前!”

当日午后,宗颖便从后方营寨赶来。他年方三十,面容酷似宗泽,眉眼间却多了几分英锐之气,身着宋军裨将服饰,腰悬朴刀,步履沉稳。中军帐内,宗泽正伏案疾书,墨汁已染黑了半方砚台,纸上的字迹比上次更为遒劲,每一笔都似要刻透纸背。

“父亲!”宗颖躬身行礼。

宗泽抬起头,眼中的疲惫被一丝期许取代,他将刚写就的疏文递到宗颖手中:“颖儿,此番前往扬州,非同小可。黄潜善、汪伯彦必当阻挠,你需步步为营,务必将此疏亲手呈给官家。”

宗颖接过疏文,只觉入手沉重,仿佛承载着万千中原百姓的期盼。他展开一看,只见疏文开篇便写道:“天下之事,见机而为,待时而动,则无不成之功。今伊洛既复,金将北渡;滑台固守,寇屡败北;河东河北,山砦林立,忠义之士接踵而至,日盼王师……”字里行间,既有对时局的精准研判,更有对赵构的殷殷期盼,末尾处,笔锋一转,言辞愈发恳切:“昔楚人都郢,史家贬之;今闻官家议练水战于仪真,欲偏安江南一隅,此非可鄙之甚乎?四方闻之,必谓中原不守,故为江宁之备,民心离散,自此始矣!”

“父亲放心!”宗颖将疏文紧紧卷起,藏于怀中,“孩儿此番前往,定不辱使命。若奸人阻挠,孩儿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让官家看到这份疏文!”

宗泽望着儿子坚毅的面容,眼中泛起泪光,他抬手拍了拍宗颖的肩膀:“路途艰险,多加小心。记住,你肩上扛的,是中原百姓的希望,是前线将士的血汗。若官家能幡然醒悟,便是你我父子最大的功绩;若不能……也需让天下人知晓,我大宋尚有忠义之臣,未忘恢复之志!”

次日黎明,宗颖身着便装,只带两名亲信随从,悄然离开了洛阳。出了城,黄河的涛声在耳畔轰鸣,他勒马驻足,回望那座沐浴在晨光中的城池,城头上“还我河山”的大旗猎猎作响,心中默念:“父亲,将士们,百姓们,颖儿定不辜负所托!”

一路向南,景象愈发触目惊心。沿途村落多有残破,断壁残垣间,偶尔可见流离失所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见了宗颖一行,纷纷围拢上来,询问王师何时北伐,何时能收复故土。宗颖每遇此景,便含泪安抚,心中愈发坚定了送疏的决心。

行至半途,恰逢一支太行义军,听闻是宗泽之子前往扬州上疏,当即率部护送,一路扫清沿途盗匪,更将义军的名册与求援信托付给宗颖,恳请官家出兵支援。宗颖接过名册,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义军将士的姓名,墨迹新旧不一,显然是日积月累所成,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半月后,宗颖抵达扬州。这座江南名城,与北方的残破截然不同,街市繁华,酒肆林立,行人衣着光鲜,全然不见战乱之象。皇宫所在的区域,更是朱墙金瓦,富丽堂皇,宫墙内外,侍卫林立,戒备森严,与黎阳城头的风霜肃杀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宗颖先寻了一处客栈住下,次日清晨便前往宫门求见。谁知刚到宫门前,便被侍卫拦下:“站住!宫禁之地,岂容随意擅闯?”

“在下宗颖,乃资政殿学士宗泽之子,奉父命前来呈递紧急疏文,求见官家!”宗颖高声道,同时取出宗泽的手谕。

侍卫接过手谕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轻蔑之色:“又是北方来的?官家近日忙于操练水战,无暇见客。再说,有黄相公、汪相公在侧,何事不可禀明?何须劳烦官家?”

“此疏关乎国家安危,恢复大业,必须亲手呈给官家!”宗颖据理力争。

“放肆!”侍卫头领厉声呵斥,“宫规森严,岂容你在此喧哗?再敢纠缠,便以冲撞宫禁论处!”说罢,挥手示意手下将宗颖驱离。

宗颖无奈,只得退到宫门外,每日清晨便来等候,一连三日,均被侍卫阻拦。第四日,他正欲上前争辩,却见黄潜善身着紫袍,在一众随从簇拥下,缓步走出宫门。

黄潜善一眼便认出了宗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故作惊讶道:“这不是宗学士的公子吗?为何在此徘徊?”

“黄相公!”宗颖强忍心中怒火,躬身道,“晚辈奉父命前来呈递紧急疏文,求见官家,奈何侍卫阻拦,未能如愿。还望相公代为通传!”

黄潜善捻着胡须,皮笑肉不笑地说:“宗公子有所不知,官家近日龙体欠安,又要筹备水战事宜,实在分身乏术。宗学士的忠心,官家与朝廷都知晓,但北方战事,有宗学士与王将军坐镇,足以安稳。疏文之事,不如交由老夫代为呈递,公子也好早日返回黎阳,免得令尊挂念。”

宗颖心中一凛,知晓黄潜善又想故技重施,当即道:“多谢相公美意,但此疏乃父亲亲笔所书,言辞恳切,必须面呈官家,方能表其赤诚。还望相公通融!”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黄潜善脸色一沉,语气冷了下来,“宗公子,休要不知好歹!如今江南安稳,官家在此安居乐业,何必听你父亲那些危言耸听?东京乃是非之地,金军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官家岂能以身犯险?你父亲屡次上疏,无非是想邀功请赏,扩充势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