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接引仙光,煌煌如九天银河倾泻而下,又似一条横贯苍穹的光之桥梁,将青云山巅映照得纤毫毕现,恍若白昼。光柱核心处,瑶池圣女秦璐滛衣袂飘举,风华绝代。
她周身缭绕着氤氲仙气与尚未完全平息的化神道韵,空间在她身侧微微扭曲,映衬得她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回归那传说中更高层次的位面——灵界。
山巅之上,以掌门为首的青云门高层肃然而立,神色间充满了恭敬,更深处则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荣耀。
瑶池圣女,灵界大能,竟选择在他们这南荒一隅的小门派内突破化神,此等机缘,足以让青云门在未来数百年内声名鹊起,受益匪浅。
萧战、石猛等一众内门精英弟子,更是目光灼灼,紧盯着光柱中那道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对无上大道的向往与自身道心的坚定。
圣女的存在与突破,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他们前路原本模糊的风景,让他们知晓,化神并非遥不可及的传说,仙路之上,尚有更广阔的天地。
陈实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心情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复杂难言。他右手紧紧攥着那枚圣女送的触手温润、内蕴奇特“虚空令”,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左手则不自觉地探入怀中,摸到了那个针脚细密却歪歪扭扭、绣工实在算不上好的平安符——那是林碗儿前些日子塞给他的,说是看他总鼓捣些“危险”的玩意儿,戴着保平安。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指尖,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他的目光,穿越了璀璨夺目的仙光,落在秦璐滛那张倾世容颜上。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翻涌着这段短暂却印象深刻的时日里的点点滴滴:
论道亭中,她随口提出的问题,往往直指道基根本,常常问得他这个靠着“科学”理论半桶水晃荡的穿越者冷汗涔涔,绞尽脑汁才能勉强应对,有时甚至不得不搬出“能量守恒”、“物种进化”等概念胡诌一番,偏偏她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思,竟似真能从中品出些许别样意味。
烧烤架旁,篝火噼啪作响,油脂滴落火中激起阵阵香气。
褪去了平日清冷光环的圣女,也会因为一串烤得恰到好处的星鳞鱼而眼眸微亮,会在众人起哄下,浅尝一口他酿造的、度数极低的果酒,然后被那辛辣感呛得轻轻咳嗽,雪白的脸颊飞起两抹红霞,在火光映照下,美得惊心动魄。
还有昨夜,月色如水,洒满那座他日常打扫的石亭。她不知从何处又摸出一壶灵酒,说是临别践行。
酒至半酣,她倚着亭柱,眼波流转间,少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朦胧与直率。便是那时,她借着几分酒意,半真半假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任何知晓她身份背景的修士疯狂的话语——“陈实,不若随我同去灵界,做我道侣如何?”
“道侣”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炸响在陈实的识海。那一刻,他心脏狂跳,血液奔涌,几乎要冲破头顶。去灵界!与一位化神期的瑶池圣女结为道侣!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步登天,意味着无尽的修炼资源,意味着瑶池圣地的庇护,意味着可以窥见更高层次的大道风景,长生久视或许不再是虚妄……这简直是亿万修士求都求不来的逆天仙缘!
他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司徒师叔知道此事,恐怕会二话不说,一脚把他踹进接引仙光,然后骂骂咧咧地吼着:“傻小子,天大的机缘摆在眼前,还不快滚上去,留在这破山头扫一辈子地吗?!”
然而,就在那无与伦比的诱惑即将吞噬他所有理智的瞬间,另一幅画面,如同定海神针般,清晰地浮现在他心间,压下了所有的躁动与波澜。
那是林碗儿在星尘稻海边,弯着腰,仔细检查着每一株稻穗的成长情况。阳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细密的汗珠顺着她光滑的脖颈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微光。
是她深夜提着一只食盒,敲开他小院的门,献宝似的端出一碗味道有些古怪、但热气腾腾的“灵植羹”,说是尝试了新的配方,然后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眼睛亮晶晶地听他胡诌各种“土壤肥力循环”、“杂交育种优势”等她自己听不太懂,却觉得很有意思的“科学种田”理论。
是她偶尔在喂食小灰一家,或是在石亭边打理那些变异灵植时,脸上流露出的那种简单而纯粹的满足与眷恋。
没有圣女的超凡脱俗,光芒万丈,没有瑶池的背景与化神的威压。
林碗儿就像山间静静流淌的清泉,温润地浸润过他自穿越以来,大部分充满惶惑、不安与孤独的时光。
她带来的,是一种触手可及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与安心。是那种无论他在外面(虽然是后山)折腾了什么,回来时,总有一盏灯,一碗热粥的归属感。
最终,在秦璐滛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蕴含着星辰生灭的明眸注视下,他几乎是凭借着内心深处最本能的抉择,结结巴巴地,用上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科学原理”——从“不同世界微生物环境可能引起免疫系统崩溃”。
到“低灵界域生物无法适应高灵压环境可能导致细胞层面的维度折叠紊乱”,再到“个体认知体系与高阶文明社会结构融合可能产生的哲学悖论”——以及无比诚恳的自贬之词,诸如“弟子资质鲁钝,实非良配”、“习性散漫,恐污圣地清誉”等等,婉拒了那份足以改变他一生,不,是足以改变他无数世轮回命运的邀请。
他清晰地看到,仙子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与极淡的失落,虽然很快便被一种了然、释然甚至带着几分洒脱的笑意取代,但那一瞬的黯淡,依旧像一根最纤细的玉刺,在他心尖上轻轻扎了一下,留下一点微不可查,却又真实存在的怅惘。
此刻,接引仙光愈发炽盛,秦璐滛的身影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虚幻。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在陈实脸上微微停顿。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欣赏,有遗憾,有一丝玩味,最终化为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足以令日月失色的笑意,对着陈实,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随即,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了她一次意外感悟、见证了她突破化神的山峦与云海,身影终于在澎湃的仙光中彻底淡化,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中的虚空裂隙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缓缓弥合,最终恢复如常,仿佛从未开启过。
只有空气中依旧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缥缈仙气,以及山巅众人心中难以平息的波澜,证明着方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并非幻觉。
众人依旧久久伫立,心思各异。宗主长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旋即眼中精光闪烁,开始盘算如何利用圣女在此突破的声势,为青云门争取更多的资源与话语权。
柳如烟、萧战等人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动力,圣女的成功飞升,如同一剂强心针,激发了他们对更高境界的无限渴望。
司徒玄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他那硕大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胡须滴落。
他咂咂嘴,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旁边有些失魂落魄的陈实,用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嘿,傻小子……桃花运是顶了天的桃花运,可惜是朵九重天上的仙葩,扎手哟。拒绝了也好,免得将来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安安稳稳扫你的地,逗你的小丫头,多自在。傻人有傻福,嗯,看来福气还不小……”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瞬,已然回到了他那专属的亭子顶端,翘着腿,继续对着云海饮酒。
陈实默默转身,没有理会身后渐渐响起的、因为宗主宣布大庆三日而引发的欢呼与喧闹,独自一人沿着青石小径,缓缓走下山顶。他没有去参与那即将开始的庆典,而是径直回到了他那位于后山僻静处的石亭小院。
院中,小灰感应到他情绪的低落,没有像往常一样吵闹,“扑棱棱”飞到他肩头,安静地蹲着,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发出细微的“咕咕”声,似在安慰。
林碗儿正在给那株因陈实胡乱折腾而变异、如今长得越发灵性、叶片上仿佛有星辉流淌的“星辰稻妖”浇水。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陈实,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而宁静的笑容,没有追问山顶发生了什么,也没有询问圣女离去的情景,只是如同往常任何一个他归来的傍晚一样,轻声说道:“回来啦?灶上锅里温着粥,是你上次说喜欢的那种灵谷熬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如同春风拂过冰面,瞬间将陈实心中那点因拒绝仙子、因目睹离别而产生的细微惆怅与空落,冲刷得干干净净。那是一种扎根于泥土、生长于日常的温暖,踏实而绵长。
“嗯。”陈实应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却带着一丝放松。他走到熟悉的鱼塘边,坐在那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上,看着水中悠然摆尾、鳞片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星鳞鱼,再次拿出了那枚“虚空令”,在指尖反复摩挲着。
温润的触感传来,令牌表面那些玄奥的纹路在夕阳余晖下泛着微光。
“虚空界…万界交流…”他喃喃自语,眉头微蹙。这玩意听起来就高大上,但也透着一股子危险的气息。按照他一贯奉行的“苟”字诀核心思想——安全第一,稳健至上,这种来历不明、牵扯到诸天万界、一听就水很深的东西,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束之高阁,彻底遗忘。
甚至,应该立刻去找司徒师叔,让他把这烫手山芋扔到某个永远无人能寻到的空间裂缝里去,一了百了。
可是……内心深处,那股属于穿越者的、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探索欲,如同被压抑许久的火山,蠢蠢欲动。万界啊!
那得有多少奇特的种族、闻所未闻的科技或修炼文明、千奇百怪的知识体系?对于一个前世是宅男,今生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青云后山,最大乐趣就是折腾灵植和酿酒的“伪宅男”来说,玩虚拟游戏这诱惑力,某种程度上,甚至不亚于之前圣女那“道侣”的邀请!(就是玩游戏挂了的)
一个是通往已知的、辉煌却可能失去自我的康庄大道;另一个,则是通向未知的、充满无限可能与风险的星辰大海。
他陷入了巨大的纠结之中,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他心神不宁,做事屡屡出错。扫地时魂游天外,差点把刚刚冒头的几株珍贵灵植幼苗当作杂草连根扫掉;尝试酿造新酒时,脑子里全是“虚空令”的光幕,魂不守舍地差点把发酵用的酒曲当成调料撒到烧烤架上,幸好被林碗儿及时发现。
连沉迷于打铁(炼器)的欧冶废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老头拍着他肩膀,喷着灼热的酒气道:“小子,愁眉苦脸的作甚?莫非还在想那灵界的女娃娃?听老夫一句劝,女人,尤其是厉害的女人,最是麻烦!哪有炼器好玩?一锤子下去,材料是圆是扁,清清楚楚!老夫最近从…呃,反正有个绝妙的新思路,帮你把那扫帚再升级一下,保证扫地更快,扬尘更少!”
陈实只能报以苦笑,无法解释。
最终,在一个星辉格外璀璨、月华如水银泻地的夜晚,陈实终于按捺不住那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好奇。
他做贼似的,躲到石亭最角落的阴影里,确保四周无人——除了头顶屋檐上传来司徒玄若有若无的鼾声,以及窝在他怀里假寐、实际上小耳朵竖着的小灰。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了那枚“虚空令”。
首先尝试的是滴血认主。他咬咬牙,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令牌光滑的表面上。血珠沿着纹路滚动,却丝毫没有渗入的迹象,片刻后,竟自行滑落,令牌依旧古朴无华,毫无反应。
“不行么……”他沉吟着,又尝试将神识探入。他的神识如同泥牛入海,令牌内部仿佛是一片无尽的虚无,他的神识投入其中,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难道是方法不对?”他挠着头,忽然想起前世看的某些玄幻小说情节,鬼使神差地掏出了自己用燧石和铁片做的打火石,“难道……需要烤一下?”
“啾?!”他这怪异的举动终于惊醒了假寐的小灰。小家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个主人脑子坏掉了,猛地飞起来,一下啄在他的手背上,趁他吃痛,抢过那枚虚空令,抱在怀里,歪着脑袋,用翅膀轻轻摩擦着令牌表面,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就在陈实准备放弃,认为这令牌可能只是个无法激活的纪念品,或者需要特殊咒语、特定能量时,异变陡生!
他丹田气海内,那枚奇葩的、凝聚了他对扫地全部热情与“扫星帝君”传承感悟的金丹,似乎感应到了小灰动作引动的、令牌深处某种微不可查的共鸣,竟自行缓缓旋转起来。
一缕精纯的、带着微弱星辉气息的“星尘道基”之力,不受他控制地,自金丹流转而出,顺着经脉,悄然注入到他手中的虚空令内。
“嗡——”
一声轻微的、却仿佛直抵灵魂的震颤从令牌深处传来。下一刻,虚空令骤然亮起!不再是之前秦璐滛催动时那般仙气凛然、光耀四方,而是散发出一种温润而深邃的微光,那光芒内蕴,仿佛将一片微缩的、宁静的星空点亮在了令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