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澄澈如洗,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用最纯净的灵泉仔细擦拭过,不留一丝阴霾。那遮天蔽日的墨色妖云与威势滔天的妖圣化身皆已散去,只留下南部战场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以及无数如同梦游般、尚未从极致震惊、茫然与荒诞感中挣脱出来的修士。
阳光重新慷慨地洒落,却难以驱散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气,以及那更深层、更缥缈却又无处不在的、名为“世界观崩塌”的余韵。
后山石亭,陈实抱着依旧有些不安、小翅膀微微蜷缩的小灰,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还在不受控制地、很有节奏地微微打着摆子。
刚才那短短不到一炷香时间的经历,其信息密度和心理冲击力,比他穿越以来遭遇的所有危机、所有奇遇加起来还要刺激百倍!
直面妖圣毁灭意志的碾压,目睹化神剑修与妖圣意念的隔空交锋,再到凶名赫赫的裂天妖圣对着他怀里的小肥鸟卑躬屈膝、自称晚辈、惶恐告罪……这剧情转折之陡峭、之离奇,让他这颗饱受前世无数脑洞网文洗礼的心脏,都有些不堪重负,仿佛随时要罢工。
他低头,看着怀中这只除了羽毛漂亮得不似凡物、饭量大得能吃穷一个小门派、偶尔无意识搅动空间涟漪之外,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吃了睡、睡了吃、顺便卖萌打滚的小灰鸟,实在无法将其与“圣兽大人”这四个沉重无比、逼格冲天的字眼联系起来。
但裂天妖圣那恭敬到近乎惶恐、甚至带着一丝谄媚的态度做不了假,司徒大哥那见怪不怪、乐得清闲的反应做不了假,欧冶大师那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表情也做不了假。
“所以…小灰你啊,”陈实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小灰冰凉光滑的小脑袋,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唏嘘,“了不得的圣兽后裔?裂空…云鹏?听起来就很能飞很能打的样子……”
小灰不明所以,只是被他点得舒服,发出细微的“咕噜”声,用小脑袋顶了顶他的手指,眼神纯净剔透,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依赖,还有一丝…对刚才那个“黑乎乎吓鸟大块头”的残留畏惧。
陈实的心一下子就软得一塌糊涂。去他妈的圣兽后裔,去他妈的裂空云鹏!在他陈实眼里,小灰就是那个他从后山草丛里捡到、小心翼翼捂在怀里孵出来、一把屎一把尿(主要是灵矿屑和星尘米)喂养长大的小家伙!
是他在这个陌生又危险的修仙界,最重要的家人和伙伴之一!什么血脉高贵,什么上古传说,都比不上小家伙蹭他手指时的那份温暖。
不过,眼下的局面,显然不是沉溺于父子(主宠?)情深的时候。那裂天妖圣虽然退去,但被这么一个实力恐怖、心思难测的蛮荒主宰盯上,就像头顶时刻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绝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体验。
“必须得做点什么缓和一下关系…至少,不能让它把主要的敌意和注意力对准我和小灰…”陈实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转动,几乎要摩擦出火星子。打?那是找死,毫无悬念。指望司徒大哥一直当保镖?不现实,大佬有自己的逼格和事情。讲道理?跟一个视人族如草芥、刚死了无数子民的妖圣讲“以和为贵”?陈实觉得自己还没天真到那个地步。
那么…只剩下一条看似荒谬,套近乎!化敌为…不算友,至少混个脸熟,降低威胁度!
用什么套近乎?灵石?人家妖圣统治亿万里蛮荒,缺你这三瓜两枣?法宝?功法秘籍?自己练的《星辰炼体诀》还是入门版,拿不出手,帝君传承更加不能拿出来。
陈实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最终落在了自己腰间那个灰扑扑、却内藏乾坤的“乾坤一袋装”上。
里面除了各种杂七杂八的生存物资、灵植种子、烧烤调料(重中之重)之外,还存放着他的一些“私人珍藏”和“实验品”。
其中,就有几坛他最近心血来潮,试图复刻前世某段关于“国酒”的模糊记忆、结合此世能找到的顶级灵材,瞎几把…呃,是精心捣鼓出来的“青春版·茅台”。
用的是品质最好的星尘玉髓米最核心、最精华的部分,辅以几种偶然发现的、自带奇特酱香风味的灵果和特制酒曲,经过他多次摸索改良的蒸馏提纯工艺,窖藏时间虽短得可怜,但在他偷偷用体内那稀薄的星辉之力尝试加速催陈下,竟也勉强初具风味。
他自己私下尝过一点,口感醇厚,酱香突出(自认为),回味悠长,蕴含的灵气虽比不上正宗的星尘酿那般磅礴深邃,却也还算精纯温和,更重要的是,它少了那份玄之又玄的星辰道韵,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烈性与直击灵魂的醇和感。
这玩意儿他自己喝着觉得还行,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但一直没敢拿出来给司徒玄尝,怕被这位酒道行家鄙视得体无完肤。此刻,一个大胆的、或者说被逼到绝境后灵光一现(也可能是昏了头)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冒了出来——
酒!或许酒能成为破局的钥匙!
那裂天妖圣看起来也是个性情(暴戾)直率(?)之辈,之前司徒大哥拿出酒葫芦时,它似乎并无恶感,甚至可能也是个好酒之徒?而且,自己这“异界茅台”口味独特,与此界主流灵酒风格迥异,说不定能…出其不意,投其所好?
‘赌一把!’陈实把心一横,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憨厚、最人畜无害、甚至还带着点“小弟孝敬大哥”般讨好意味的笑容,对着裂天妖圣化身消散、但似乎仍有残留意志关注此地的方向,鼓起丹田里那可怜的金丹修为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扯着嗓子,用一种尽量显得自然、却又难掩紧张的语调喊道:
“那…那位妖圣大哥?老远过来…也累了?要不…喝点?歇歇脚,再回去?”
他一边喊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乾坤一袋装”里掏出一坛贴着“实验品·酱香型·慎饮!”标签、泥封完好、看起来灰扑扑、土里土气毫不起眼的酒坛。酒坛不大,约莫能装三五斤的样子,其貌不扬到了极点。
“……”
霎时间,万籁俱寂。仿佛连风都停止了流动,阳光都凝固在了空中。
刚刚从妖圣威压下解脱、正准备收拾残局、救治同门或自己疗伤休整的所有修士,动作再次集体僵住,如同被施了群体定身术。
掌门真人刚刚服下一颗珍贵的疗伤丹药,正准备运功化开药力,闻言喉头一哽,差点被丹药噎得背过气去,剧烈地咳嗽起来,老脸涨得通红,不知是内伤发作还是被这惊世骇俗的邀请给惊的。
林碗儿废正蹲在地上,心疼地检查着那布满裂纹的核心阵基,闻声手一抖,指尖灵力一个不稳,差点把一块关键的水韵晶石阵盘给捏碎了。
后…后生可畏啊!不,是后生可怖!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请妖圣…喝酒?!还是用这种村口招呼二傻子喝酒撸串的语气?!“下来喝点?”“歇歇脚?!”这胖子到底是吓傻了精神失常,还是…真的胸有成竹、胆大包天到了视妖圣如无物的地步?!
欧冶废刚刚第二次捡起他那心爱的锻造锤,闻言手腕又是一软,“哐当”一声,锤子再次亲吻大地,他却顾不上去捡了,只是扭动着粗壮的脖子,死死盯着陈实手里那坛看起来跟路边摊三文钱一壶的劣酒没啥区别的玩意儿,嘴角疯狂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这…这小王八蛋…他娘的…是真不怕死啊!拿这玩意儿糊弄那老长虫?他就不怕那老长虫觉得被羞辱了,一口把他连人带鸟带酒坛子都吞下去当开胃小菜?!”
连一直优哉游哉坐在亭顶、仿佛万事不萦于心的司徒玄,都破天荒地停下了往嘴里灌酒的动作,那双浑浊的醉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愕然,随即迅速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兴趣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低声啧啧道:“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小胖子这路子…够野!够直接!老夫喜欢!嘿嘿,看看那老妖接不接招…”
而此刻,已经退至蛮荒古地边缘、庞大本体正趴伏在骸骨王座上、神念却如同蛛网般并未完全收回、正默默“回味”与“分析”着刚才那匪夷所思一幕、内心充满了“智慧”推演的裂天妖圣,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声石破天惊的呼喊,也“看”到了陈实手里那坛与其话语一样“朴实无华”的酒。
裂天妖圣:“……”
它那浩瀚如同星海的意志核心,再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凝滞和…卡顿。
喝…喝酒?
这个神秘莫测、疑似身负惊天秘密、被圣兽大人依恋、被化神剑修认可的人族小子…请我…喝酒?
还用这种…像是招呼隔壁洞府刚打完架的老狼妖一起蹲在路边啃骨头一样的随意语气?!
一股被轻视、被冒犯的怒意,如同地底岩浆,本能地汹涌而起,几乎要冲垮它“智慧”的堤坝。它,裂天妖圣,统御亿万里蛮荒、麾下妖兵妖将无数、凶名能止人族小儿夜啼的至高存在,何等尊崇身份?
岂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拿着点闻起来都不咋地的劣质酒水,就能像呼喝小弟一样请动喝酒的?!这小子,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