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厅那扇厚重的、雕琢着简单云纹的乌木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仿佛隔断了两个世界。
门板合拢的沉闷轻响,如同敲在陈实紧绷的神经末梢上,他浑身猛地一颤,双腿再也支撑不住那沉重的恐惧和虚脱感,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透过单薄的杂役裤传来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那一片冰封的荒芜。冷汗早已浸透了他里外衣衫,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冷得像裹了一层冰。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喉咙撕裂般的干痛,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
测灵石死寂的灰败。
“无灵根,资质下下等。”那冰冷的宣判。
玄鉴长老枯槁手指搭上手腕时,那穿透骨髓的冰凉和洞悉一切的恐怖。
还有最后那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灵魂深处的结论:
“此子……体质特殊!”
每一个字,每一个画面,都在他混乱不堪、如同被狂风肆虐过的脑海里疯狂翻涌、撞击!特殊体质?他?一个只想吃饱饭、扫好地、安安静静当咸鱼的死胖子杂役?
荒谬!恐惧!还有一丝丝……被强行拖入未知漩涡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不敢去想这“特殊”意味着什么。是福?是祸?长老们那震惊、探究、如同看待稀世奇珍又或是待解谜题的眼神,让他感觉自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随时会被剥开研究!
“得跑……得离开这里……”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滋生。离开青云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虽然外面可能更危险,但至少……至少不用再被那些恐怖的目光审视!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像四条煮熟的面条。恐惧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住了他的身体和意志。
就在他瘫坐在冰冷门后,被无边的恐慌吞噬,几乎要彻底沉沦时。
“啾啾啾!啾啾!”
一阵急促、清脆、充满了担忧和焦急的鸣叫声,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晨曦,骤然在他耳边响起!
是小灰!
陈实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他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石亭入口那茂密的藤蔓阴影下,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身影正焦急地蹦跳着。秃毛鸡小灰!它那身灰底绒羽上稀疏的彩色毛尖,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
绿豆大的小眼睛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担忧。它似乎想冲进来,又畏惧于侧厅内残留的恐怖气息和陌生的环境,只能焦急地在门口徘徊,发出短促而急切的鸣叫。
看到陈实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狼狈模样,小灰的鸣叫声更加高亢尖锐,充满了心疼和不安。
它不再犹豫,猛地扑扇起那对刚刚长出细密绒羽、还远不足以飞行的稚嫩小翅膀,迈开两条细瘦的小腿,如同一个滚动的灰色毛线团,连滚带爬地朝着陈实冲了过来!
它跑得太急,小小的身体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失去平衡,“啪叽”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跟头,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灰。但它毫不在意,立刻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跌跌撞撞地冲向陈实。
终于,它冲到了陈实脚边。没有丝毫停顿,它用它那嫩黄的、带着绒毛的小喙,急切地、一下下啄着陈实冰凉僵硬的裤腿,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小小的脑袋用力地蹭着陈实的脚踝,喉咙里发出委屈又焦灼的“咕咕”声,仿佛在问:“你怎么了?别吓我!快起来!”
那微弱的、带着体温的触碰,那纯粹到不含一丝杂质的担忧和依赖,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穿透了陈实心中那厚厚的冰壳,直抵他恐惧绝望的灵魂深处。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涌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陈实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出依旧冰凉僵硬的手。他的手指因为脱力和恐惧还在微微痉挛,动作笨拙而迟缓。
小灰没有丝毫躲避,反而主动将自己的小脑袋凑了上去,亲昵地蹭着他颤抖的指尖,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仿佛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抚他。
当指尖触碰到小灰那温暖、柔软、带着细密绒毛的小脑袋时,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真实的暖意,顺着指尖的神经,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流遍了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那被恐惧冻结的血液,似乎开始重新流淌。
那被绝望冰封的心跳,似乎开始重新搏动。
“小灰……”陈实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小灰那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双臂如同溺水者抱住浮木般死死箍住!
他将脸深深埋进小灰柔软温暖的绒羽里,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淡淡青草和阳光味道的气息。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找到依靠的巨大委屈和后怕。
“小灰……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语无伦次地哽咽着,摸摸小灰背上的绒毛。“他们……他们好可怕……说我是什么体质……特殊……我……我只想扫地……只想喝粥……呜呜……这是灵魂被强奸啊!”
小灰被抱得有些紧,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但感受到陈实身体的颤抖,它很快安静下来。它不再鸣叫,只是用小脑袋轻轻地、一下下蹭着陈实的下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性的“咕噜咕噜”声,仿佛在说:“不怕不怕,我在呢。”
这无声的安慰,胜过千言万语。
陈实抱着小灰,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在这个刚刚经历过灵魂审判(灵魂全祼着被人观看)的冰冷门后,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无声地宣泄着内心的恐惧和压力。泪水浸湿了小灰的绒毛,也一点点洗刷着他心中的冰冷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当泪水渐渐止住,身体的颤抖也慢慢平息,只剩下脱力后的虚软和一阵阵的后怕。
陈实抱着小灰,靠着冰冷的门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离开?这个疯狂的念头在感受到怀中这小小的、真实的温暖后,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了。
他能去哪?作为现代人他明白外面比青云宗更危险。在这,他还有小灰,还有石亭,还有瓦罐里那些需要照料的灵植……还有那个神神秘秘、偶尔说点“醉话”却似乎大有来头的宝藏老酒鬼……
“算了……不走了……”他抱着小灰,用脸颊蹭了蹭它温暖的绒毛,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认命的平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多扫几年茅房……”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西山,夜幕如同巨大的天鹅绒幕布,温柔地笼罩了后山。石亭周围,不知名的夏虫开始鸣唱,清越的叫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宁静的夜曲。
陈实抱着小灰,拖着依旧疲惫不堪的身体,一步三晃地回到了他熟悉的秘密基地。踏入石亭范围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草木清香的、仿佛能抚慰灵魂的温润气息,如同无形的暖流,悄然包裹了他。那是经过醉老头“点化”后,石亭内那微弱却自成循环的“聚气壳”所形成的气息场域。
回到这里,回到这个熟悉、安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陈实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懈下来。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那温润气息涌入肺腑,带走最后一丝残留的惊悸。
他将小灰轻轻放在石亭中央那光滑冰凉的石板上。小灰似乎也感受到了“家”的安全,立刻恢复了活泼,好奇地在石板上踱着小步,歪着小脑袋打量着周围。
陈实则一屁股瘫坐在瓦罐灵田旁边,背靠着冰凉的石柱,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今天发生的一切,消耗掉了他所有的精力和勇气。他只想就这样坐着,坐到地老天荒。
然而,小灰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休息。
它在石板上溜达了两圈,绿豆大的小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有趣的东西。它扑扇着稚嫩的翅膀,虽然飞不起来,却带起了一小股微弱的气流。它似乎对这种“制造风”的感觉上了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