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蹒跚地走出石亭,清晨冰冷的空气让他精神稍振。然而,刚走到平时开始打扫的小径附近,陈实就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
几个同样穿着杂役灰布短衫的身影,正聚在不远处的溪水边清洗工具。看到陈实一瘸一拐地出现,他们的窃窃私语声瞬间消失了。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惊疑,有畏惧,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幸灾乐祸?
一个平时跟陈实还算说过几句话、负责清扫前山落叶的年轻杂役,犹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挪了过来,眼神躲闪,压低了声音:“陈…陈师兄?你…你没事吧?昨天…后山…”他欲言又止,眼神里充满了探询和一种看怪物般的好奇。
陈实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挤出一丝苦笑,指了指自己青紫的膝盖:“别提了,倒霉催的。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石头上了,疼死。”他试图轻描淡写。
“摔…摔的?”年轻杂役明显不信,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陈实身后幽深的后山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兴奋,“陈师兄,你就别瞒我们了!大伙儿都知道了!太…太厉害了!”
“知道?知道什么?”陈实心头警铃大作,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就…就是昨天傍晚啊!”另一个耳朵尖的杂役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传播重大消息的激动,“丹房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赵师兄!听说他带着人去后山堵你,结果…结果被你用几张邪…呃,特别厉害的符箓给收拾了!满地打滚!浑身是屎!连裤腿都被撕烂了!最后还被巡逻队的周队长罚去扫化粪池了!”他说得唾沫横飞,仿佛亲眼所见,细节虽有些夸大,但核心情节分毫不差。
“对对对!听说你用的符,黑光乱冒,一贴上去,连人带魂都能吸走!赵师兄的法力在你面前屁都不是!”旁边又有人补充,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莫名的恐惧,“‘扫地胖’…哦不,陈师兄!以后咱们杂役处,你可是这个了!”他偷偷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陈实的胖脸瞬间僵住了,嘴角那点强装的笑容也凝固了。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清晨的冷风还要刺骨百倍。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疯狂盘旋。
“扫地胖用诡异符箓制服内门炼丹童子”!
这他妈是什么要命的凶名?!
他仿佛看到无数道无形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畏惧的、不怀好意的,正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他费尽心机想要维持的低调,像一张脆弱的薄纸,在流言的风暴面前,被彻底撕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否认,想说那只是意外,是几张抓老鼠的废符失控了…可是,看着眼前杂役们那混合着敬畏与疏离的眼神,看着他们脸上那种“我们都懂,你不用解释”的表情,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解释?谁会信一个杂役用抓老鼠的符把内门弟子搞成那样?
他只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勉强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低下头,抱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膝盖,一瘸一拐地、逃也似的离开了溪水边,走向那条通往鹰愁涧的、仿佛通往深渊的险峻小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身后,杂役们压低的、兴奋的议论声如同跗骨之蛆,隐隐约约,挥之不去。
“看!我就说吧!陈师兄那眼神,多凶!深藏不露啊!”
“啧啧,连内门师兄都敢收拾,以后可得小心点,别得罪他…”
“他那符…到底啥来头?邪门得很呐…”
“扫地胖…嘿,这名号以后怕是要响彻外门了…”
流言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底层杂役和外门仆役中悄然蔓延、发酵。那个一瘸一拐走向鹰愁涧的微胖背影,在许多人眼中,已然蒙上了一层神秘而令人忌惮的色彩。“扫地胖”这个曾经带着调侃的称呼,此刻被赋予了全新的、带着惊悸意味的内涵。而风暴的中心,陈实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那险峻的鹰愁涧,似乎都比这汹涌的“凶名”要好应付一些。
石亭深处,醉老头丙不知何时睁开了惺忪的醉眼,望着陈实消失在小径尽头的方向,浑浊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兴味。
他抓起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顺着花白的胡须淌下。一声含混不清的咕哝,被清晨的山风吹散:
“呵…树欲静…风…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