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张婶搬着个小马扎,慢慢走到小区花园的长椅旁坐下,身上裹着件半旧的深蓝色外套,领口磨得发亮,却依旧扣得严严实实——入秋后她总觉得冷,不仅是天气的凉,更是心里的空。
她的目光越过光秃秃的花坛,直直落在斜对面林家的窗户上。屋里亮着暖黄的灯,隐约能看见林老太正抱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坐在沙发上哼着童谣;赵秀兰在厨房忙碌,玻璃上蒙着层薄薄的水汽;林建国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张图纸,似乎在跟旁边的建业说着什么,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笑。那是林念安,晓梅的女儿,今年刚上幼儿园,活泼得像只小蝴蝶,每次在小区遇见,都会甜甜地喊“张奶奶”,可张婶总觉得不好意思,要么躲开,要么含糊应一声就赶紧走。
“唉——”张婶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手帕,擦了擦眼角。她想起自己的女儿,半年前嫁去了邻市,一开始还每月回来看一次,后来渐渐变成两三个月,最近一次打电话,说婆家忙,过年可能也回不来了。儿子更别提了,三年前因为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连夜躲去了外地,只在第一年寄过一张没地址的明信片,写着“妈,我挺好,别惦记”,之后就杳无音信,连个电话都没有。
以前的她,总爱跟刘芳一起,坐在这张长椅上议论林家:说晓梅嫁得好是“命好”,说建业开五金店是“靠拆迁款”,说林家的家具厂“赚不了几个大钱”。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日子虽然不如林家富裕,但女儿漂亮、儿子机灵,总有一天能超过林家。可如今,女儿远嫁难得归来,儿子杳无音信,只剩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想起去年冬天,暖气坏了,屋里冷得像冰窖。她给女儿打电话,女儿说“婆家这边走不开,让物业修”;给儿子发微信,石沉大海。最后还是隔壁的王阿姨听见她咳嗽,帮她联系了物业。维修师傅来的时候,她看着人家忙前忙后,心里酸得厉害——要是儿子在身边,哪用得着麻烦邻居?
而林家呢?晓梅和周凯周末必回,带着水果和补品,陪林老太聊天;晓阳大学放假回来,会帮着建业看五金店,还会给林念安辅导作业;建业和陈慧的儿子也三岁了,每次来都喊“太奶奶”“爷爷奶奶”,把林老太哄得合不拢嘴。逢年过节,林家的院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饭菜香飘满整个单元,而她的家里,只有孤零零的一盏灯,一碗热饭都没人一起吃。
“张婶,这么晚了还坐着?”熟悉的声音传来,张婶抬头一看,是赵秀兰,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应该是刚从家具厂回来。
张婶赶紧抹了抹脸,挤出个不自然的笑:“没事,坐着透透气。”
赵秀兰走到她身边坐下,把保温桶放在旁边,轻声说:“天凉了,早晚温差大,别坐太久,容易感冒。”她看了眼林家的方向,又说:“念安吵着要吃你做的糖糕,说比外面买的好吃,我想着问问你,明天有空做吗?孩子嘴馋。”
张婶心里一动,喉咙有点发紧。她年轻时最会做糖糕,外酥里软,甜而不腻,以前晓阳和晓梅都爱吃,总缠着她要。可后来她忙着议论别人、忙着攀比,就很少做了。现在听赵秀兰这么说,她赶紧点头:“有空!有空!我明天一早就做,给念安带过去。”
“那太好了,谢谢你啊张婶。”赵秀兰笑着说,“你要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就跟我说,别客气。”
张婶看着赵秀兰温和的笑脸,突然想起以前自己说过的那些闲话:说赵秀兰“装好心”“假大方”,说林家“故意炫耀”。可真到自己落难了,却是这个被她背后议论的人,还愿意跟她搭话、帮她解围。她鼻子一酸,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张婶起得格外早。她翻出尘封的面盆,和面、加糖、揉匀,一步步做得格外认真。炸糖糕的时候,油星子溅到手上,烫出个小红点,她也没在意,只想着要做得好吃点,让念安喜欢。刚出锅的糖糕金黄金黄的,冒着热气,香气飘满了屋子。她小心翼翼地装在个干净的饭盒里,还特意垫了张油纸,怕油浸出来。
走到林家楼下,她犹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按了门铃。开门的是林老太,看见她手里的饭盒,笑着说:“张婶来啦?快进来坐。”
屋里果然热闹,念安正坐在地毯上搭积木,看见张婶,立刻丢下积木跑过来:“张奶奶!”晓梅和陈慧也在,正帮着赵秀兰择菜,看见张婶,都笑着打招呼。
张婶把饭盒递给念安:“快吃吧,刚炸好的,还热乎。”念安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睛:“真好吃!谢谢张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