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3月下旬,北京电影学院。
三试考场外的气氛,比初试复试更加凝重。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压力压缩,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通过前两轮残酷筛选留下的考生们,脸上少了些初时的青涩懵懂,多了几分志在必得的锐气和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们或三五成群低声交流,或独自静坐闭目养神,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和最后冲刺的紧张感。
茜茜依旧坐在熟悉的角落长椅上,身边是刘小丽和如同影子般存在的玉。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羊绒衫,搭配米白色长裤,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脸上是近乎素颜的淡妆,整个人干净清爽,像一株静静绽放的水仙。她手里捧着一本薄薄的《文艺常识速记手册》,目光却有些飘忽,显然心思并不完全在书上。
不远处,朱雅文和罗进也到了。朱雅文依旧试图用他标志性的阳光笑容驱散紧张,正跟罗进说着什么笑话,但罗进只是微微点头,眼神沉静,显然也在调整状态。江一燕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穿着一条剪裁合体的淡紫色连衣裙,长发精心打理过,显得温婉清丽。
她手里捧着一杯水,小口啜饮着,目光看似平静地扫过考场入口,却在掠过茜茜时,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有审视,有比较,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她刘艺菲就能长得那样得天独厚?凭什么初试复试考官都对她另眼相看?凭什么朱雅文、罗进那些男生都围着她转?凭什么她就能……江一燕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捏紧了水杯。
她自认条件不差,努力不输任何人,可在这个仿佛被上帝亲吻过的女孩面前,总有种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在艺考这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战场上,被无限放大,发酵成一种隐秘的酸涩。
“0078号!刘艺菲!准备!”工作人员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茜茜的思绪。
她深吸一口气,合上手册,站起身。刘小丽握了握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玉的声音通过加密耳麦低语:“亚瑟,目标进入三试考场。风险等级:蓝色(安全)。”
考场内,光线明亮依旧。考官席上依旧是三位熟悉的面孔:主考官王老师居中,左侧是表情严肃的李考官,右侧是眼神锐利、带着艺术家气质的陈考官。气氛比复试时更加正式和凝重。
“各位老师好!我是0078号考生,刘艺菲。”茜茜走到场地中央,鞠躬,声音清越沉稳。
“刘艺菲同学,请准备多人小品环节。”王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题目是:‘急诊室外的等待’。你们小组四人,角色自定,准备时间五分钟。”
茜茜被分到的小组,除了她自己,还有朱雅文、罗进,以及……江一燕。
四人迅速聚拢到角落的临时准备区。
“急诊室……等待……”朱雅文摸着下巴,“肯定是亲人或朋友在里面抢救,我们在外面焦急等待。”
“角色怎么分配?”罗进看向茜茜和江一燕,“两个女生,两个男生。可以是一对情侣(男生受伤),加上朋友或者兄弟姐妹?”
“我演受伤男生的妹妹吧。”江一燕抢先开口,声音温温柔柔,“我比较擅长表现那种担忧和焦急。”她说着,目光扫过茜茜。
茜茜点点头:“那我演他女朋友?”她看向朱雅文和罗进。
“行,我演受伤那哥们儿!”朱雅文拍胸脯,“罗进演我哥们儿,一起来等消息的。”
罗进点头:“可以。”
“好,那情绪基调就是焦急、担忧、恐惧、祈祷。”茜茜快速总结,“我们尽量用细节和肢体语言表现,避免大喊大叫。”
江一燕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女朋友?哼,站你旁边,谁还看得到妹妹?
五分钟准备时间转瞬即逝。
“A!”
表演开始。
场景设定在医院急诊室外的走廊。朱雅文(饰演伤者小明)被“推进”了急诊室(由罗进和茜茜、江一燕用目光和肢体语言暗示)。剩下三人坐在冰冷的塑料长椅上。
茜茜(饰演女友小菲)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死死盯着急诊室紧闭的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担忧和无助。她几次想站起来踱步,又强迫自己坐回去,显示出内心的极度焦灼。没有台词,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紧抿的嘴唇,已将情绪传递得淋漓尽致。
罗进(饰演朋友小罗)坐在茜茜旁边,眉头紧锁,双手无意识地搓着膝盖,眼神同样盯着急诊室的门,带着沉重的担忧。他偶尔会抬手想拍拍茜茜的肩膀安慰,又觉得不合适而放下,显示出朋友间的关心和分寸感。
江一燕(饰演妹妹小燕)坐在茜茜的另一侧。起初几秒,她也努力表现出担忧,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眉头微蹙。但很快,她的目光开始“不经意”地飘向茜茜,看到对方仅仅用沉默的肢体语言就牢牢抓住了考官的目光,她心底那股不甘再次翻涌。
“哥……哥哥他不会有事的,对吧?”江一燕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身体也朝茜茜的方向倾斜,几乎要挡住茜茜半边身子。她伸手想去抓茜茜的手,动作幅度很大,试图将考官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小菲姐,你说句话啊!我好害怕!”
茜茜猝不及防,手腕被她抓住,动作被打断。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瞬间恢复。她没有挣脱,反而顺势反手轻轻拍了拍江一燕的手背,声音带着强忍的哽咽和安抚:“小燕,别怕……医生在里面,我们要相信医生……”她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急诊室的门上,那份深切的担忧并未因江一燕的打断而消散,反而因为这份安抚的动作,更显真实和温柔。
江一燕一噎,没想到茜茜反应这么快,不仅化解了她的“抢戏”,还顺势丰富了“女友”关心“妹妹”的细节。她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罗进饰演的小罗适时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疲惫:“都别慌,越慌越乱。我们……安静等消息吧。”他这话看似对所有人说,目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扫过江一燕。
江一燕接收到罗进的目光,心头一凛,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可能有些过火,在考官眼皮底下,她不敢再放肆。她只好低下头,继续做出祈祷状,但那份刻意就显得有些僵硬了。
茜茜则完全沉浸在角色里。她不再看江一燕,而是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沿着白皙的脸颊缓缓流下。没有哭出声,但那无声的泪水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将角色内心的恐惧、无助和祈祷,表达得无比动人。
“Cut!”王老师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很好,情绪很到位。下一组准备。”
四人鞠躬,退出表演区域。
茜茜轻轻呼出一口气,刚才江一燕的突然发难确实让她惊了一下,但汪言哥哥从小对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和训练,让她在瞬间就做出了最本能的、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回归角色本身,用更真实、更有层次的情感去化解干扰。她看向江一燕,对方正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朱雅文凑过来,小声对茜茜说:“艺菲,你刚才演得太好了!那滴眼泪绝了!”他又看了一眼江一燕,皱了皱眉,没说什么。
罗进也走到茜茜身边,低声说:“没事吧?刚才……”
“没事。”茜茜摇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疲惫的笑容,“谢谢你们。”
江一燕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温婉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艺菲,你演得真好,我都看哭了。”她语气真诚,眼神却有些闪烁。
茜茜看着她,纯净的大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只是礼貌地点点头:“谢谢,你也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