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幻境试炼
幻阵的核心,并非想象中妖气弥漫、魔纹遍布的诡异祭坛,反而像是一滴坠入凡尘的泪水,晶莹剔透,内部却折射着光怪陆离的万千景象。它悬浮在青山镇祠堂地下深处一间空旷的密室内,无声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韩书澜、岑雨柔、江怀柔三人站在入口处,都能感受到那股直刺灵魂深处的寒意。
“这便是‘千面幻镜’的核心?”岑雨柔蹙着眉,她体内的魔功本能地产生排斥,肌肤上泛起细小的粟粒,“看着倒是漂亮,内里却脏得很。”
韩书澜面色凝重,指尖掐诀,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笼罩住三人,稍稍抵御了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不可大意。云遮半以此镜为基,勾连地脉阴气与人心弱点,幻境威力非同小可。一旦踏入,所见所感,与真实无异。若心神失守,便可能永远沉沦其中。”
江怀柔握紧了手中的药囊,那里有她精心调配的宁神香与金针。她望着那滴“泪水”中偶尔闪过的、镇民们扭曲痛苦的面容,眼神坚定:“我们必须进去,为了赵大哥,为了大家,也为了那些无辜的镇民。”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决然。韩书澜率先踏步,金色光晕与幻镜接触的瞬间,空间仿佛水波般荡漾开来,将三人的身影吞没。
……
韩书澜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燃烧的废墟之中。
焦糊的气味混杂着血腥,直冲鼻腔。炽热的火焰舔舐着曾经熟悉的亭台楼阁,那是她韩家的府邸。哭喊声、兵刃交击声、建筑物倒塌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澜儿!快走!”父亲浑身浴血,手持长剑,将她推向密道的方向,那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只有决绝与焦急。母亲则紧紧抱着她,冰冷的泪水滴落在她的额头上,随即被一股大力推开,“活下去!”
她看到族人们一个个倒下,看到那些蒙面的杀手眼中冰冷的杀意。她想冲过去,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在眼前喋血、消亡。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窒息般的痛苦蔓延全身。家族覆灭的场景,是她心底最深、最不敢触碰的梦魇。无数个夜晚,她都会从这相同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幻境如此真实,火焰的热度灼烧着她的皮肤,亲人的呼喊撕裂着她的耳膜。
“不……不是这样的……”韩书澜喃喃自语,身体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是幻境,是云遮半挖掘出的她最深的恐惧,用以摧毁她的意志。但那刻骨铭心的痛楚,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就在这时,腰间一枚温润的玉佩微微发烫。那是萧少峰在她进入幻境前,悄然塞入她手中的,据说是用暖玉雕成,有定魂安神之效。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玉佩传入体内,虽不足以驱散幻境,却像在无尽寒夜中点燃的一簇星火,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
她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再去看那惨烈的景象,而是强行在脑海中勾勒出另一幅画面——是青山镇外,萧少峰那看似冷漠却隐含关切的眼神;是月下对酌时,他谈及边关风雪时微亮的眸光;是重逢那一刻,他颤抖着拥她入怀,那失而复得的珍视……
“家族之仇,未曾或忘。但沉溺于悲痛,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韩书澜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坚定,“父亲、母亲,希望我活下去,不是作为一具被仇恨驱动的行尸走肉,而是作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虽仍有水光,却已是一片清明与坚韧。双手在胸前结印,清叱一声:“玄心正法,破妄归真!镜花水月,给我散!”
璀璨的金光自她体内爆发,如利剑般刺向四周的火焰与废墟。幻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寸寸龟裂,最终化为光点消散。她成功闯过了自己的心魔,额间渗出细汗,脸色微微发白,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她破开的不仅是幻境,更是多年来束缚自己的心结。
……
几乎是同时,岑雨柔坠入了属于她的深渊。
那是一片被血色残阳浸染的断崖,风声凄厉,正是记忆中最痛彻心扉的绝情崖。
徐楠亦就站在她面前,一身白衣染尘,俊朗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与不敢置信的绝望。而他手中的长剑,正滴着血,血珠滚落在地,绽开刺目的红。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雨柔,你说过的……那些都是骗我的吗?”
岑雨柔低头,看见自己手中握着一柄短刃,刃尖同样沾着血。而她的心口位置,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不,这不对!记忆不是这样的!当初是她为了保全他,故意说出绝情之言,然后自己跳下了悬崖!她从未对他兵刃相向!
可眼前的“徐楠亦”眼中的恨意与背叛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心脏抽搐。
“魔教妖女,果然本性难移!”“徐楠亦”冷笑,那笑容冰冷而陌生,“接近我,不过是为了窃取正道机密?还是说,玩弄我的感情,让你很有成就感?”
“不是的!楠亦,你听我说,这是幻境!”岑雨柔急切地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无力,身体也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不由自主地向前逼近,手中的短刃反射着寒光。
“谎言!都是谎言!”“徐楠亦”步步后退,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湮灭,只剩下全然的憎恶与杀意,“今日,我便为民除害,了解你这妖女!”
他举起了剑,剑罡凌厉,直刺而来。
那一瞬间,岑雨柔几乎要相信了。相信徐楠亦终究还是信了那些所谓的“正道之言”,相信他们之间的一切甜蜜与挣扎,最终都抵不过正邪对立的鸿沟,相信他真的要杀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魔功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开始紊乱,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针扎般的刺痛。或许,就这样死在他剑下,也是一种解脱?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悄然钻入脑海。
就在剑尖即将触及她咽喉的刹那,她脑海中猛地闪过另一幅画面——是在古墓之中,徐楠亦得知她尚有一线生机时,那死寂眼眸中重新燃起的、足以燎原的星火;是他不顾一切以心头血为引,唤她魂魄归位时的决绝;是他醒来后,紧紧握着她的手,沙哑地说出“再也不分开了”的承诺……
那才是真的!眼前的这个,不过是云遮半用她心底最深的恐惧,编织出的丑陋傀儡!
“滚开!”岑雨柔眼中红光一闪,属于魔教圣女的戾气与骄傲骤然爆发。她不再试图解释,也不再被动承受。体内原本紊乱的魔功被她强行梳理,凝聚于掌心,不闪不避,直接迎向了那柄刺来的长剑!
“轰!”
魔气与剑罡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幻象构成的“徐楠亦”脸上露出惊愕之色,随即身形开始扭曲、淡化。
“就凭你这拙劣的模仿,也想乱我心智?”岑雨柔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是强行运转魔功对抗心魔的反噬,但她却在笑,笑容带着几分凄艳,更多的却是破茧重生般的快意,“我的徐楠亦,绝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他就算要杀我,也会堂堂正正,而不是被这肮脏的幻境所操控!”
她五指收拢,魔气如毒蟒般绞碎了最后的幻影。断崖、残阳、鲜血尽数消失。她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复杂,有后怕,有痛楚,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更加明晰的确认——她信他,如同他信她。这份历经生死考验的感情,岂是区区幻境能够动摇?
……
江怀柔所处的幻境,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激烈冲突,却同样致命。
那是一个雨夜,赵青山躺在简陋的床榻上,面色金纸,气若游丝。他胸前包裹的纱布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浓重的血腥味和草药无法压制的溃烂气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青山哥……赵大哥……”江怀柔跪在床边,双手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将自己所有带来的、能想到的药材都用上了,金针渡穴,内力催药,用尽了她毕生所学,可他的生命力,依旧如同指间流沙,飞速消逝。
“怀柔……别白费力气了……”赵青山艰难地睁开眼,往日炯炯有神的虎目此刻黯淡无光,他努力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嘴角溢出,“我……我不成了……以后……你要……好好……”
“不!不会的!你答应过要陪我一辈子的!你说过要保护我的!”江怀柔泪如雨下,拼命摇头,将更多的内力输入他体内,却如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涟漪。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药汁的双手,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将她彻底吞噬。
她是药王谷传人,被誉为神医,救过无数人。可当她最爱的人生命垂危时,她却束手无策!这种认知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将她所有的自信与坚持切割得支离破碎。
“都是我不好……是我学艺不精……是我没用……”她哽咽着,自我怀疑如同毒草般疯长。如果她医术再高明一些,如果她准备再充分一些,是不是就能救回他?
幻境中的赵青山,气息越来越弱,最终,握着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再无声息。
“不——!”江怀柔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整个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崩塌。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随之死去。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她恍惚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温柔而坚定,那是韩书澜在进入幻境前对她说的话:“怀柔,记住,你的医术,救的不仅是身,更是心。而信任,有时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重要。”
信任?
她信任赵青山吗?信任那个如同山岳般可靠,承诺过会永远守护她的男人,会如此轻易地被伤势夺去生命吗?
不,赵青山不会!他有着最顽强的生命力,有着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坚韧意志!他绝不会就这样放弃!
那她信任自己的医术吗?信任药王谷的传承,信任自己多年来孜孜不倦的努力吗?
幻境中“赵青山”死去的画面再次闪过脑海,但那剧烈的悲痛之后,一种属于医者的理智和洞察,开始艰难地冲破情绪的牢笼。她猛地想起,赵青山此次旧伤复发,虽然后来有萧少峰送的珍贵草药和她与韩书澜的精心调理,但根源在于他体内残留的一种罕见寒毒,与此次的新伤交织,才显得尤为凶险。而她在幻境中,似乎忽略了这一点,只是机械地使用常规的止血生肌之法……
是了!这幻境放大了她的恐惧——害怕无法拯救挚爱,却同时蒙蔽了她作为医者的判断力!它让她只看到了最坏的结果,却剥夺了她寻找解决办法的冷静与智慧!
江怀柔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泪水。她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碎的“尸体”,而是在脑海中飞速回忆药王谷典籍中关于此类寒毒混杂新伤的记载,推演着真正有效的治疗步骤……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虽然还带着湿润,却重新燃起了专注与冷静的光芒。她看着眼前逐渐变得虚幻的床榻和“尸体”,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青山哥还在外面等着我。而我,绝不会让这样的情形,在现实中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