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破障解咒
夜色如墨,将赵家小院紧紧包裹。往常这个时候,院内该是熄了灯火,一片静谧,唯有虫鸣唧唧。但今夜,正房内却烛火通明,人影晃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
江怀柔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不再像白日里那般癫狂挣扎,但身体却不时地剧烈颤抖一下,仿佛正承受着无形的鞭挞。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时而像是哀求,时而带着恐惧。那张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此刻扭曲着,写满了痛苦与迷茫。
赵青山像一尊铁塔般守在床边,一双大手紧紧攥着江怀柔冰凉的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粗犷的脸上线条绷得死紧,牙关紧咬,那双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有过丝毫畏惧的虎目,此刻却赤红一片,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焦灼、心痛和一种无处发泄的狂暴怒火。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将那吹笛子的妖人揪出来,用他那身神力将其撕碎,可萧少峰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阻拦言犹在耳,而怀柔此刻的模样更让他寸步不敢离。
“怀柔……怀柔……”他一遍遍低唤着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将她从那可怖的梦魇中唤醒,却如同石沉大海。
萧少峰站在稍远一些的窗边,身形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负手而立,目光透过窗棂的缝隙,扫视着外面沉沉的黑暗,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异动。他的侧脸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冷硬,眉头微蹙。比起赵青山外露的焦躁,他的担忧是内敛的,深沉的,如同暗流汹涌的海面。他心中清楚,那诡异的笛声绝非寻常江湖伎俩,其背后之人,手段阴毒,目的不明,这才是最令人不安的。他的视线偶尔会落回屋内那个正在忙碌的纤细身影上——采药女阿澜。
韩书澜(阿澜)正俯身在床前,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她已用金针封住了江怀柔几处大穴,暂时稳住了她狂乱的气血,但那股盘踞在她识海深处的异种能量,却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异常。她点燃了一株特制的宁神香,清冽的香气在室内弥漫,却似乎对那笛声留下的烙印效果甚微。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怀柔的状况并未明显好转,她的呼吸反而变得更加急促,眉心处隐隐浮现出一缕极淡的青灰色气息。
赵青山猛地抬头,看向韩书澜,眼中是最后的希望:“阿澜姑娘,怀柔她……”
韩书澜没有立刻回答,她伸出两指,轻轻搭在江怀柔的腕脉上,闭目凝神细察。她的指尖能感受到那脉搏之下,有一股外来的、充满蛊惑与混乱的力量正在不断冲击着江怀柔本身平和的心神。这力量无形无质,却比任何实体毒素都要棘手。
半晌,她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然。常规的医术,甚至是一般的玄门清心咒,恐怕都难以根除这诡异的音惑了。必须行险一搏。
她转向赵青山,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赵大哥,我需要你帮忙,扶稳怀柔姐,无论发生什么,绝不能让她动弹。”
她又看向萧少峰:“萧大哥,请守住门窗,护法。接下来,我不能受到任何打扰。”
萧少峰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身形一动,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移至门边,气息沉凝,将周身感知提升到了极致。他看得出,阿澜此刻所展现出的气度与决断,绝非凡俗医者所能拥有。
赵青山更是如同接到了军令,立刻用他坚实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江怀柔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上,双臂如同最牢固的枷锁,将她轻柔却坚定地固定住,沉声道:“阿澜姑娘,你放心施为!”
韩书澜不再迟疑。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空明而专注。她并指如剑,指尖竟隐隐有微不可查的莹白光芒流转。这一次,她不再仅仅使用金针,而是将自身修炼的精纯灵力,通过指尖,缓缓渡入江怀柔的太阳穴。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江怀柔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韩书澜屏息凝神,灵力如丝如缕,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被邪异音波搅得天翻地覆的识海。在她的“视野”中,江怀柔原本清澈平和的精神世界,此刻被无数扭曲、斑斓的色彩和尖锐的噪音碎片所充斥,它们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不断噬咬着中心那团代表着江怀柔本我意识的、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凝神,静气,归元守一……”韩书澜以自身灵力为引,口中低声诵念起一段古老而晦涩的咒文。这咒文不再是简单的清心咒,而是玄门之中用以涤荡邪祟、稳固神魂的高深法诀——“灵台清明咒”。
随着咒文响起,她指尖的莹白光芒大盛,化作一道温和却坚定的暖流,开始强行驱散那些斑斓扭曲的色彩。暖流所过之处,尖锐的噪音如同冰雪遇阳般消融,那团代表江怀柔本我的光芒,似乎得到了滋养,微微明亮了一丝。
然而,那笛声留下的烙印极其顽固,感受到外来力量的驱逐,立刻反扑。幻象变得更加真实而恐怖,江怀柔的呓语变成了凄厉的尖叫:“不要!青山……救我!好多血……阿爹……阿娘……我看不清……”
赵青山听得心如刀割,手臂肌肉贲张,却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将脸贴在她汗湿的鬓边,一遍遍重复:“我在!怀柔,我在这里!别怕!”
萧少峰守在门边,听着屋内传来的动静,眼神复杂地看着韩书澜那专注而肃穆的侧影。她指尖流淌的灵光,她口中吟诵的玄奥法诀,无一不在冲击着他心中的猜测。这绝非普通医者,甚至不是一般的玄门子弟所能掌握。这种气息,这种手法……与他记忆中那个惊才绝艳、于玄术一道有着极高天赋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地重叠在一起。
驱散过程异常艰难,韩书澜光洁的额头也布满了细汗,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这“灵台清明咒”极耗心神与灵力。但她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丝毫退缩。她知道,若不能一举功成,留下丝毫隐患,都可能对江怀柔的神智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
终于,在韩书澜灵力几乎耗尽之际,那盘踞在江怀柔识海最深处的最后一缕青灰色气息,在灵台清明咒的持续冲刷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彻底消散无踪。
刹那间,江怀柔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所有挣扎和呓语都停止了。她急促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和痛苦之色也如退潮般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恬静,只是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与苍白。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初时还有些迷茫和涣散,但很快,那熟悉的、温柔似水的光芒重新汇聚。她首先看到的,是赵青山那张写满担忧和狂喜的的脸。
“青山……”她虚弱地唤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无比。
“怀柔!你醒了!你真的醒了!”赵青山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想要紧紧拥抱她,又怕伤到她,只能笨拙地、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头发和脸颊,虎目中竟有点点水光闪烁,“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江怀柔似乎回忆起了一些零碎的、可怕的片段,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安心。她轻轻回握住赵青山的手,勉力露出一个让他宽心的笑容:“我……没事了。”
直到此刻,韩书澜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指尖的灵光彻底敛去。她抬手用衣袖拭去额角的汗水,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疲惫笑容:“好了,那音惑之力已被彻底拔除。怀柔姐心神损耗过度,需要静养几日,我再开几副安神补气的方子便无大碍了。”
赵青山闻言,猛地转头看向韩书澜,那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有些语无伦次:“阿澜姑娘!大恩不言谢!我赵青山……我……”他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竟想要抱拳行礼。
韩书澜连忙虚扶一下,温和道:“赵大哥言重了,救治病人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何况是怀柔姐。”
这时,萧少峰也走了过来。他没有看赵青山和江怀柔,目光如同实质般,牢牢锁在韩书澜脸上。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刚才那驱邪破障的一幕,那精纯的灵力,那玄妙的咒法,无一不在昭示着眼前这个女子的真实身份。那个他以为早已随着那场宫变,随着那场冲天大火香消玉殒的名字,几乎就要冲破喉咙。
他向前踏了一步,距离韩书澜仅有咫尺之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翻江倒海般的情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
“灵台清明咒,非玄门真传核心弟子不可修习,更非寻常医者所能施展。你究竟是谁?”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她脸上那层精致的易容,直抵灵魂深处。“或者,我该问你……韩、书、澜……真的是你吗?”
“韩书澜”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室内。
赵青山和刚刚清醒、尚且虚弱的江怀柔都愣住了,愕然地看着萧少峰,又看向韩书澜,完全不明白这两个名字之间有何关联。
韩书澜(阿澜)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疲惫笑容瞬间凝固。她迎上萧少峰那双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眸子,那里面充满了太多复杂难言的东西——有难以置信的希冀,有深入骨髓的痛苦,有压抑多年的思念,还有一丝害怕再次失去的恐惧。
她看着他,这个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以真实身份相见的男人,这个她曾以为天人永隔的挚爱。他瘦了些,轮廓更加冷硬,眉宇间沉积着化不开的郁色与风霜,但那双眼睛,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深邃得能将人吸进去。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刻意疏离,在这一声包含了他无数日夜痛苦煎熬的质问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苦心经营的身份,在他这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土崩瓦解。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许久。
韩书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着,显示出她内心同样汹涌的波澜。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所有的掩饰、所有的躲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历经劫波后的清澈、坦然,以及一丝深埋的、无法磨灭的柔情。
她没有再否认,也没有再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