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叶枫临骤然提高声调,第一次显露出明显的情绪波动,他猛地站起身,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在墙上,带着一种压迫感,“我是在那里长大的!在认知被不断塑造和扭曲的环境里,我花了很长时间,经历了无数挣扎,才逐渐看清那光鲜外表下的残酷真相!我才明白,那些所谓的‘潜能开发’,是以剥夺孩子的正常情感、自由意志,甚至篡改记忆为代价的!”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吸有些急促,仿佛那些回忆至今仍能灼伤他。
“我开始暗中反抗,用我学到的东西偷偷调查。我看到了太多……不堪回首的景象。有的孩子因为无法承受刺激而精神崩溃;有的变得情感淡漠,如同行尸走肉;还有的……就像你记忆中那场大火……”他看向萧悦知,眼神深邃,“那场火,并非意外。”
萧悦知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什么?”
“那是一场蓄意的纵火,目的是销毁证据,也是为了……处理掉一批他们认为‘失败’或者‘不再有用’的实验体,包括那些试图反抗的工作人员,其中……可能就有你的父母。”
“我父母……”萧悦知如遭雷击,母亲日记里那些模糊的指控瞬间有了骇人的指向。她一直以为父母是死于普通的意外,或者是因为调查而被迫害,却从未想过,他们竟然可能也是这场疯狂实验的牺牲品,葬身于那场旨在灭口的火海!
剧烈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席卷了她,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叶枫临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沉痛的叙述感:“那天晚上,混乱中,我试图做点什么,我冲进火场……想找到你,想救出更多的人……但我力量太小了。我只来得及……或者说,我只记得,我拉住了某个小女孩的手,把她从浓烟和倒塌的杂物里拖了出来……后来,我就失去了意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萧悦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回忆,还有一种深藏的歉疚。“等我醒来,研究所已经化为废墟,‘父亲’也下落不明,官方记录是死于火灾。大多数档案被毁,幸存的孩子和工作人员被疏散、安置,记忆也因药物和催眠变得混乱模糊。我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他走到窗边,与萧悦知并肩而立,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低沉下来:“我利用‘父亲’教给我的东西,以及后来自己摸索学习的,逐渐建立了一些信息渠道,以各种身份隐藏自己,一方面是想摆脱过去的阴影,另一方面……也是一种本能的不安,让我一直在暗中观察,观察那些当年幸存下来的‘实验体’。”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萧悦知:“直到最近,这一系列带有特定符号、仪式感极强的连环谋杀案开始出现。我立刻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犯罪。那些符号,是‘知我’计划早期使用过的,用于区分不同‘项目阶段’和‘实验体类型’的标记!而受害者的背景,都直接或间接地与‘心象’中心——这个借尸还魂的研究所关联!”
“所以,你找到了我。”萧悦知的声音冰冷,她终于理清了一些脉络,“因为你认出我是当年的‘Ω’,是这个计划最‘完美’的作品,所以你认为,凶手是冲着我来的?或者,我与这些案件有着某种你尚未明确的联系?你接近我,保护我,提供线索,只是为了利用我引出凶手,引出可能还活着的‘父亲’?”
这是最直接的推论,也是最伤人的一种。萧悦知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沉,沉入冰冷的深渊。原来所有的偶遇,所有的援手,所有的若即若离,背后都可能藏着如此功利的算计。
叶枫临没有否认,他深深地望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一开始……是的。”他承认得依旧直接,但这直接背后,似乎隐藏着更多未能言明的东西,“我认为,凶手很可能是‘知我’计划的‘失败品’,或者是在实验过程中精神产生变异、对计划抱有极端恨意,或者……扭曲认同的受害者。他们模仿甚至超越了‘父亲’当年的技术,通过这种仪式性的谋杀,或许是为了复仇,或许是为了‘净化’,或许……是为了完成某种未被完成的‘仪式’,而你这个‘最完美的作品’,无疑是他们的核心目标之一。”
他停顿了一下,向前迈了一小步,拉近了与萧悦知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夜风的微凉,侵入萧悦知的感官。
“但是,悦知,”他第一次如此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不带任何戏谑或疏离,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认真,“在接触你的过程中,我发现我错了,至少……不完全是那样。”
他的目光坦诚得几乎让她无所适从。
“我看到了你的执着,你的勇敢,你对真相不顾一切的追求。你凭借自己的意志成为了一名保护他人的警察,你没有被那些潜在的能力吞噬,更没有变成‘父亲’期望的某种怪物。你……超出了他的设计,也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语气中的某种东西,微微软化了她紧绷的心防,但那巨大的信息量和被隐瞒、被利用的感觉,依旧让她无法释怀。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内鬼可能行动,我停职在即,不得不需要我更深入的‘配合’?还是因为……你觉得瞒不下去了?”萧悦知逼视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叶枫临与她对视着,没有丝毫闪躲。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却又仿佛有火焰在井底燃烧。
“都有。”他再次坦诚,“形势在逼紧,凶手的目标越来越明确地指向你,警队内部也不再安全。你需要知道真相,至少是部分真相,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但更重要的是……”
他再次停顿,似乎在斟酌词语,声音低沉而清晰:
“我不希望你再从别人口中,尤其是从凶手或者‘父亲’那里,听到这些被扭曲的事实。我不希望他们用这些过往来打击你、操控你。由我来说,至少……我可以保证你听到的,是我所知道的、尽可能真实的部分。”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窗外的霓虹灯光变幻,在他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萧悦知消化着他所说的一切。实验体,“完美作品”,失败品,养子,那场非意外的大火,可能被害的父母……信息量巨大得像一场海啸,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感到头痛欲裂,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碎片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活跃,争先恐后地想要冲破枷锁,却又杂乱无章,让她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她相信叶枫临说的话吗?至少,关于“知我”计划的核心部分,关于他们童年的交集,关于他身份的解释,逻辑上是基本自洽的,也与她目前掌握的线索和模糊的记忆碎片能够对应。他那份沉重的疲惫和眼底偶尔闪过的痛楚,不像伪装。
但是,这远远不是全部。他一定还隐瞒了什么。关于“父亲”更具体的计划,关于凶手更确切的动机和身份,关于他口中“副作用”的具体表现,关于他如今真正属于哪一方势力……他像一本只翻开了前几页的深奥书籍,吸引着人不断向下阅读,却始终迷雾重重。
“部分真相……”萧悦知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抬起眼,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好,我接受这是‘部分’真相。但我需要知道更多,叶枫临。关于凶手,你知道多少?关于‘父亲’,如果他真的没死,他现在在哪里?你追查这一切,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彻底摧毁他?”
她向前一步,逼近他,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在你告诉我所有的真相之前,叶枫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之间,谈不上真正的信任,更谈不上……合作。”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交织,仿佛预示着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关系,才刚刚揭开冰山一角。而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隐藏着无数尚未可知的危险与秘密。叶枫临的坦白,与其说是解答,不如说是打开了更多谜题的潘多拉魔盒。萧悦知道,她脚下的路,从这一刻起,将更加崎岖,也更加接近那黑暗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