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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言知·断肠(1 / 2)

第三十八章【言知·断肠】

残阳如血,泼洒在皇城断壁残垣之上。

艾言知抱着年永临渐渐冷去的身体,跪在染血的金砖上,周遭的喧嚣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厮杀声、哭喊声、兵器碰撞声,皆化作模糊的嗡鸣,唯有怀中人最后那声气若游丝的,像淬了冰的针,反复穿刺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他眉心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疤痕——那是在北境破庙外为护她挡下暗箭时留下的。彼时风雪漫天,他浑身浴血倒在她面前,她用现代急救的法子剜出箭头,他却在昏迷中仍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今想来,那或许便是他们宿命纠缠的开端。

年永临...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每唤一声,喉咙便撕裂般疼,你睁开眼看看...

怀中人没有回应。他的睫毛很长,此刻安静地垂着,遮住了那双总是盛满沉重与隐忍的眼眸。她曾无数次想,若卸下将军铠甲、家族重担,这双眼睛会不会染上几分少年人的清亮?可直到最后,他留给她的,仍是一身化不开的疲惫与决绝。

远处传来叶安明压抑的哽咽。这位素来沉稳如磐石的护卫,此刻正背对着他们,单手按在断裂的宫柱上,宽厚的肩膀剧烈起伏。永安的尸身已被妥善收敛,白槿言与茹梦的遗物也由幸存的亲兵小心收着——那方被白槿言临终前死死攥在掌心的素笺,上面只来得及写殇影阁旧址五个字,墨迹被鲜血晕染,模糊了边角。

艾言知低头,鼻尖蹭过年永临冰冷的鬓角。他的发丝间还残留着硝烟与血腥气,混杂着她熟悉的松木香气——那是年府别院书房里常燃的熏香,无数个深夜,他便是在那香气中与她谈及边关烽火、朝堂暗流,谈及那些不可为外人道的抱负与无奈。

她想起他们在别院初见时的试探,他递来的那杯热茶,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眼底的警惕;想起他伤愈后第一次展剑,银锋映着晨光,他转身时衣角带起的风拂过她脸颊;想起权相宴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他将她护在身后,长剑出鞘的瞬间,她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想起边关送别时,他勒马回头,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那句等我回来被北风吹散,却牢牢刻进她心底。

最清晰的,是那个战火暂歇的夜晚。军帐内油灯如豆,他肩上的箭伤尚未拆线,却执意要给她讲边关的星图。那是天狼星,他指着帐外的夜空,声音因失血而沙哑,传说看到它的人,会被赋予守护的使命。她当时不懂,只觉得他指尖划过夜空的弧度很好看,像他藏在鞘中未曾完全展露的温柔。

原来有些温柔,注定只能在烽火间隙短暂盛放。

她缓缓抬手,将他半敞的衣襟系好。指腹触到他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这是今日决战时,的亲信所留。那时年永临已力战至脱力,却凭着一股血气,硬生生劈出最后一剑,将那名护卫斩于阶下。她冲过去时,正看见他踉跄着跪倒,金冠落地,乌发散乱,却仍死死盯着坠落的方向,直到确认对方再无威胁,才轰然倒下。

你总是这样...艾言知将脸埋进他颈窝,泪水终于决堤,滚烫地砸在他冰冷的肌肤上,永远把责任扛在最前面,永远把自己放在最后...

她想起临终前的话。那位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在断气前曾低笑:年永临...终究是...为你破了执念...那时她不懂,此刻抱着怀中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忽然就明白了。

他何尝不想放下一切?何尝不想只做个寻常人,与她守着一方小院,看朝朝暮暮?可他身后是摇摇欲坠的江山,是数十万将士的性命,是年家世代相传的忠烈二字。他不能。

而她,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本不该卷入这乱世纷争,却偏偏在破庙那夜,伸出了那只改变命运的手。她以为自己带来的是生机,却或许,是将他推向更深渊的推力。

对不起...她吻着他冰冷的唇,声音破碎成齑粉,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

夫人。叶安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打断了她的话。他转过身,眼眶通红,却努力挺直脊背,将军临终前...有话托属下转告。

艾言知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将军说,叶安明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却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若他回不来,让您...好好活着。

他说,您来自远方,不该困于这方寸之地...他说,北境的花开了,您曾说过想看...

他说,知你者,不止他一人...但他...此生能得夫人知我,足矣...

最后那句话,像重锤狠狠砸在艾言知心上。她猛地抱紧怀中的人,放声恸哭。

是啊,知他者,她也。

她知他铠甲下的疲惫,知他沉默中的挣扎,知他每一个眼神里未说出口的牵挂。她知他所有的隐忍与深情,正如他知她所有的疏离与眷恋。

这份知,是他们乱世相逢的微光,是支撑彼此走过刀山火海的力量,却也是此刻剜心刻骨的痛楚。

远处传来孤鹜的哀鸣,盘旋在残破的宫檐之上。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如潮水般漫上来,将皇城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暗里。

孤独在峰拄着长剑,静静站在不远处的断墙旁。这位素来孤高冷傲的七绝门掌门,此刻望着相拥的两人,眸中竟也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他曾以为世间情爱皆是虚妄,直到亲眼看见这对男女在烽火中相互扶持,在绝境中彼此懂得,才明白有些羁绊,足以超越生死。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西方。那里,叛军余孽已被肃清,新帝的仪仗正缓缓驶来,马铃叮当,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悲戚。

艾言知没有抬头。她只是抱着年永临,一遍遍地哼着那首他从未听过的歌。那是她穿越前最喜欢的曲子,此刻歌词早已模糊,只剩下不成调的旋律,在空旷的宫阙中回荡,像一只受伤的鸟,在黑暗中悲鸣。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想起初见时,他问她来自何方,她笑而不答;想起他问她为何懂那些奇特的救治之法,她含糊其辞;想起他无数次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总是以沉默回避。她曾以为是命运捉弄,让她在这异世孑然一身,却原来,早已有人穿越重重迷雾,读懂了她灵魂深处的孤独与坚守。

如今,那个懂她的人,走了。

夜色渐浓,寒星点点。艾言知小心翼翼地将年永临的身体放平,然后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很慢,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却在站直的那一刻,眼中褪去了所有脆弱,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