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吐出两个字,随后彻底没了声息。
“砚”僵立在原地,面具后的双眼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痛苦、茫然的复杂神色。他俯身,颤抖着手合上“听”圆睁的双眼,指尖触到的皮肤已经开始变冷。
远处传来禁军的呐喊声和叛军的哀嚎声,胜利的天平正在向年永临倾斜。可这一切,对此刻的“砚”来说,都失去了意义。
他慢慢摘下脸上的银质面具,露出一张与年永临有几分相似的脸,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郁和沧桑。他轻轻抚摸着“听”冰冷的脸颊,低声呢喃:“阿听,哥错了……哥回头了……”
风卷起两人散落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又被吹散,如同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年永临冲到阁楼底层时,正好撞见艾言知带着叶安明和几个禁军冲了上来。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和背后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艾言知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快步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艾言知的声音带着颤抖,目光越过他望向通往顶层的楼梯。
年永临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袖:“我们走,去城西破庙。”
他没有说“听”的结局,也没有说“砚”的反应。有些伤痛,不需要用语言来传递,就能清晰地感受到。
艾言知看着他眼中难以掩饰的沉痛,点了点头,用力搀扶着他向宫外走去。叶安明紧随其后,长剑出鞘,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紫禁之巅的残阳将“砚”的身影拉得很长,他抱着“听”的尸体,静静地站在飞檐边缘,像一尊亘古不变的雕像。远处的战火仍在燃烧,而属于“枕鹤听风”的故事,已经在这一刻,画上了句点。
风穿过空旷的阁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一个关于守护与背叛、理想与代价的抉择。
残阳的金辉漫过屋脊,在“砚”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怀中的“听”双目紧闭,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凝固成永恒,半块刻着“听风”的玉佩从松开的指间滑落,坠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砚”缓缓低头,看着那枚断成两截的玉佩,喉间涌上腥甜。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将这对玉佩塞进弟弟手里时,阿听的指尖还带着烤红薯的温度。那时他们躲在破庙里,听着外面禁军搜捕的马蹄声,阿听攥着玉佩说:“哥,等我们找到证据,一定能让父皇知道真相。”
如今真相早已随着先帝的驾崩被埋进皇陵,他布下的棋局却让唯一的亲人倒在了自己的笔锋下。
远处传来甲胄摩擦的脆响,年永临带着禁军已冲破最后一道宫门。“砚”抬手拭去唇角的血,将“听”的尸体轻轻放在瓦面,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件稀世珍宝。他拾起地上的判官笔,笔锋的血迹已凝成暗红,在残阳下泛着冷光。
“年永临,你来了。”他转过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方才那个失态的人不是自己。
年永临拄着长枪站在阁楼入口,胸前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艾言知站在他身侧,素白的衣袖被血浸成深褐,却依旧挺直脊背,目光沉静地望着那个与年永临有七分相似的男子——原来“砚”竟是当年被诬陷谋反的端王遗孤,年永临父亲拼死救下的皇子。
“你本可以不是乱臣贼子。”年永临的声音嘶哑,长枪在地面划出半寸深的痕迹,“父亲临终前说,端王旧部一直在等一个为皇室正名的机会,而非颠覆。”
“正名?”“砚”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彻骨的寒意,“当年我母妃被灌下毒酒时,谁给她正名?阿听在七绝山被追杀时,谁为他正名?”判官笔猛地指向皇城深处,“那龙椅上坐着的,本就该是我们兄弟的位置!”
艾言知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泉:“可你看看这皇城,看看城外流离的百姓。你的王座,是用他们的骨血砌成的。”她抬手拂过鬓边沾染的血污,“这不是正名,是复仇。”
“砚”的动作猛地顿住,面具下的目光落在艾言知脸上,恍惚间竟看到多年前那个为阿听包扎伤口的医女。那时阿听偷偷将受伤的他带回破庙,医女一边数落他顽皮,一边用草药细细敷治,指尖带着草木的清香。
风突然变大,卷起瓦面上的碎玉屑。“砚”握紧判官笔,指节泛白:“多说无益,今日便做个了断。”
年永临将艾言知轻轻推到身后,长枪直指“砚”:“如你所愿。”
两抹身影瞬间在阁楼顶端交击,枪影如狂澜拍岸,笔锋似毒蛇出洞。内力碰撞产生的气浪掀飞了“听”的尸身,艾言知快步上前将他护住,指尖触到的皮肤已凉如寒冰。她望着那具尚显年轻的躯体,忽然想起“听”在边城递来的那包糖糕,他说:“艾姑娘,年将军爱吃这个。”
原来那些看似无意的相助,早已藏着不忍。
阁楼顶端传来一声闷响,年永临的长枪刺穿了“砚”的肩胛。判官笔却也抵在年永临的心口,只差半寸便能洞穿。“砚”看着年永临染血的脸,忽然想起幼时在猎场,那个穿着银甲的小将军把自己护在身后,挡住发狂的惊马。
“哥……”一声极轻的呢喃随风飘来,仿佛是“听”临终的余音。
“砚”的动作骤然停滞,判官笔哐当落地。他低头看着胸前的枪尖,忽然笑了,血沫从唇角涌出:“阿听,哥……不欠你了……”
身体向后倒去,坠向数十丈下的宫墙。艾言知望着那道坠落的身影,忽然明白“听”最后的抉择——他不是要拦住谁,是要用自己的死,唤醒哥哥被仇恨蒙蔽的心。
年永临拄着长枪半跪在地,咳出的血溅在“听”冰冷的脸上。艾言知走过去,轻轻为他拭去唇角的血,指尖微微颤抖。
残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漫过皇城。远处传来禁军平叛的欢呼,却衬得这阁楼顶端愈发寂静。只有那枚碎裂的玉佩,在暮色中闪着微弱的光,像是一双永远闭上的眼睛,静静望着这片他用生命守护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