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亘古不变的石像。他的世界没有光明，却能清晰地“看”到躺异盛眼中的杀意，“看”到破庙里那道气息的微弱起伏，“看”到这寒夜里潜藏的无数暗流。
他知道，有些事，躲不过去。就像他腰间的墨陨剑，注定要在这寒夜里饮血；就像那破庙里的悲鸣，终究要与他的剑音交汇。
酒馆外的风雪更大了，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而酒馆内，剑与刀的气势无声地碰撞着，空气凝重得像要炸开。老黄躲在柜台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知道，今晚这边陲小镇，注定不会平静了。
而在镇子西边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里，一道纤细的身影正蜷缩在神龛旁，怀里紧紧抱着一张古朴的七弦琴。琴身暗褐色，琴弦却莹白如玉，正是“九霄环佩”。女子一袭素白长裙，裙摆上沾着泥土与血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却紧抿着，透着一股倔强。她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与喧嚣，也能感觉到那股越来越近的灼热气息，更能感觉到体内那股熟悉的悲戚正在翻涌，像是要冲破胸膛，化作一场席卷天地的恸哭。
她抬起头，望向庙外漆黑的夜空，眼中闪过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坚定。
“还不能……倒下。”她轻声呢喃，指尖轻轻抚过冰冷的琴弦。
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她伴奏，也像是在预示着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而在酒馆与破庙之间的黑暗里，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正站在一棵枯树的树杈上。那身影看不清轮廓，只能感觉到一双幽冷的眼睛，正饶有兴致地注视着酒馆的方向，又扫向破庙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有意思……”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风中响起，却又瞬间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宿命的齿轮，终于要开始转动了么……”
雪，还在下。夜，正浓。
躺异盛盯着那道冰墙，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右手猛地按在噬炎刀柄上。“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手腕一翻，暗红色的刀身骤然抽出半尺，刹那间，焚天烈焰般的刀气狂涌而出，竟将冰墙表面灼出丝丝白汽。
“天魔宫办事，挡路者——死！”
话音未落，他背后的黑衣人已如饿狼般扑向角落里的男人。刀锋划破空气的锐啸刺耳，寒光直指男人要害。老黄在柜台下闭紧双眼，几乎不敢去看。
就在刀锋距男人咽喉不足三寸时，那道始终低垂的身影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黑影。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仿佛有冷风吹过，紧接着便是“叮叮当当”一连串脆响。待看清时，所有黑衣人的佩刀竟都断成了两截，刀尖齐刷刷落在地上，而男人依旧站在原地，腰间的墨陨剑已然出鞘寸许，露出的剑刃漆黑如墨，却泛着能冻结骨髓的寒意。
“废物！”躺异盛怒喝一声，亲自上前。他右臂肌肉贲张，噬炎刀完全出鞘，暗红色的刀身腾起半尺高的血色火焰，将他狰狞的面容映照得愈发可怖。“让你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焰圣天刀！”
刀未至，灼热的气浪已让酒馆内的酒液开始沸腾，木桌边缘甚至泛起了焦黑。躺异盛一刀劈出，刀气化作火龙，张牙舞爪地扑向男人，所过之处，空气都在扭曲燃烧。
男人微微侧头，空洞的眼眸似乎“望”向火龙来势。他左手轻抬，按住墨陨剑鞘，右手紧握剑柄，那姿态，仿佛只是要拔开一柄再寻常不过的锈剑。
“九幽……”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股穿金裂石的决绝。
“嗤啦——”
墨陨剑终于完全出鞘！没有耀眼的光华，只有一片纯粹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剑出的刹那，一股极致的寒意以男人为中心爆发开来，火龙瞬间被冻结在半空，化作一尊晶莹剔透的冰雕，随即“咔嚓”碎裂，化为齑粉。
整个酒馆的温度骤降，地面结出厚厚的坚冰，连油灯的火焰都被冻成了幽蓝色的冰花。
躺异盛瞳孔骤缩，心中涌起一股难以置信的惊骇。这剑意……是《九幽剑经》！那个传说中早已失传的诡谲剑法！
男人持剑而立，黑剑斜指地面，剑尖滴落的不是血，而是凝结的冰珠。他没有再看躺异盛，而是望向西方破庙的方向，那里，那道微弱的气息似乎因这股剑意而轻轻一颤。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却让躺异盛如遭重击，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躺异盛看着那柄黑剑，又看了看男人空洞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最终咬了咬牙，狠狠一跺脚：“撤！”
黑衣人如蒙大赦，搀扶着受伤的同伴，狼狈地退出酒馆。躺异盛临走前，深深看了男人一眼，眼中杀意与忌惮交织：“阁下好手段，他日必再领教！”
木门被重新关上，风雪声隔绝在外。酒馆内一片狼藉，唯有那道持剑的身影，如孤鸿般静立在冰原般的地面上，黑剑墨陨微微嗡鸣，似在等待着什么。
老黄从柜台下爬出来，看着满地坚冰与碎刀，再看看那个瞎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男人收剑回鞘，动作行云流水。他走到门口，伸手轻轻触碰门板上残留的灼热气息，随即转身，对老黄道：“结账。”
老黄这才回过神，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公子您……您快请便。”
男人没有推辞，转身推门而出，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他的脚步很轻，却异常坚定，朝着西边那座破庙，一步步走去。
黑剑墨陨在鞘中轻吟，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沉寂已久的名字——游振枫。
而破庙深处，赵清莲抚着琴弦的手指微微一顿，她抬起头，望向庙门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是更深的警惕。
那股寒意……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