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清晨,夜色还未完全褪去,东边天际刚泛起一抹蟹壳青。
姬忠楜被一阵单调、刺耳且带着狠劲的“嚓…嚓…嚓…”声惊醒。
那声音如同钝刀割肉,一下下刮擦着他的耳膜,透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
他摸索着下了炕,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走到灶房门口。
昏暗中,只见母亲跪在冰冷的泥地,身前摆着磨刀石。
那双青筋暴突、骨节粗大的手,正死死攥着那把豁了口的老镰刀,发狠地在青黑色磨石上来回蹭刮。
一缕吝啬的晨光,从破旧的窗棂缝隙挤进来,恰好落在她低垂的鬓角,将几缕新添的白发照得如覆寒霜,刺得人心慌,好似冬日河面碎裂的冰碴。
“娘,我来磨。”忠楜嗓子发紧,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伸手去接镰刀。
虞玉兰却毫无停顿,甚至没抬眼看他,手臂猛地一挡,力道大得让忠楜一个趔趄,险些撞翻旁边的水缸。
“你姐……十岁就会磨刀了。”
她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锣,“那时她手小,攥不住刀柄,就踩着板凳磨。”
磨石渗出的浑浊泥水,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泥地上洇开深色痕迹,像一串未干的血珠。
忠楜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他清晰记得,姐姐每次磨完刀,总爱将雪亮的刀刃举向太阳,小脸上满是认真与得意:“娘你看,要亮得能照见人影才锋利!
这样割麦子才快!”此刻,那把刚磨过、泛着水光的镰刀,静静躺在窗台下姐姐生前掉了漆的旧针线笸箩旁。
一缕微弱晨光落在刀刃上,反射出短暂刺目的冷光,恍惚间,似能映出个瘦如芦苇的影子,晃了晃,便消散了。
日头艰难爬上东边稀疏的竹梢,将稀薄光线洒在泥泞村道,如同给土地蒙上一层薄纱。
虞玉兰扛着磨得锃亮的镰刀和锄头,脚步沉重却坚定地走向自家田地。
西头那两亩新置的地,是去年她咬牙用男人当年的救命钱和支前攒下的工钱购置的。
记得土改工作队那位戴眼镜的年轻会计来登记造册时,在发黄本子上写下“中农”二字。
当晚,她躲在冰冷被窝里,咬着被角无声地笑了半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像个偷到糖的孩子。
那时,大兰正蹲在地里拔草,指甲缝塞满黑泥,仰着汗津津的小脸。
眼睛亮晶晶地说:“娘,等我肚子里这个落了地,生了娃,就让他认咱这块地当干爹!保准保佑咱家年年丰收,顿顿有饱饭!”
可如今,闺女天真又充满希冀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尖抽搐,疼得直不起腰。
“你这傻闺女啊……”虞玉兰喉咙里咕哝着,似受伤野兽的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