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窗帘的缝隙，在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上投下冰冷的斜线。空气里依旧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焦糊味，混杂着臭氧和淡淡的血腥气，顽固地提醒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
柳曼妮蜷缩在陈星云怀里，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却依旧带着一种脱力后的绵软和深入骨髓的惊悸。她颈窝处那片青紫色的冻伤印记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如同一个邪恶的烙印。她的目光偶尔扫过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金属方块，便会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瞳孔深处残留着难以磨灭的恐惧。
陈星云抱着她，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体内那点微薄的气息（源自暗月世界的“气”）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极其缓慢地温养着她受创的心神和冰冷的躯体。他能感觉到她的心跳逐渐平稳，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如同沉在水底的暗影，并非一时半刻能够驱散。
“曼妮，”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却也无比清晰，“那东西……不能再碰了。至少，在现实里，绝对不行。”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个方块，又落在地毯上那枚狰狞的“血滴”吊坠和那支散发着诡异星光的口红上。这些“杰作”此刻都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柳曼妮在他怀里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嗯”。她甚至不敢再看那些东西一眼，昨夜镜中那只巨大、旋转着痛苦灵魂漩涡的恶魔之眼，足以粉碎任何侥幸和贪婪。
“可是……”她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一丝不甘和迷茫，“那些鼻烟壶……还有……这口红的效果……”她对力量的渴望和对“独一份”的占有欲，如同被巨石压住的野草，并未真正死亡。
“我知道。”陈星云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同时将她的身体扶正，让她能直视自己的眼睛。“现实的东西，承载不了它‘加工’后的力量，或者说，那种力量本身就带着我们无法理解的污染和代价。就像给婴儿一把开刃的妖刀，伤敌之前，必先噬主。”他指了指她颈窝的冻伤和她手腕上早已消失、却仿佛依旧残留灼痛感的黑气痕迹。
柳曼妮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指尖触碰到那片冰冷的青紫，身体又是一颤。昨夜那刺骨的阴寒和疯狂的意念再次浮上心头。
“但那个世界，”陈星云话锋一转，眼神投向那台放在角落、落了些灰尘的电脑主机，“暗月世界……不一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笃定，“那里的规则，本就光怪陆离，充满魔力与诅咒。那里的材料、装备，本身就是能量与规则的聚合物。用方块去‘合成’它们……或许，才是它该待的地方。”他想起了自己带出的那点“气”和“圣光之力”，它们在现实虽然微弱，却并未引发如此恐怖的异变。
柳曼妮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绝望的黑暗中骤然点亮的一簇微小火苗。“你是说……在游戏里用？”她眼中的恐惧被一丝重新燃起的、小心翼翼的探索欲所取代。
“嗯。”陈星云肯定地点点头，“而且，不能瞎合。那个世界，有它自己的‘公式’。”他轻轻松开柳曼妮，起身走到电脑桌前，按下开机键。老旧的机箱发出沉闷的嗡鸣，风扇转动，屏幕亮起幽蓝的光。
他熟练地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出几张截图——那是他在暗月世界某个古老图书馆的残破书页上，用游戏内的“记录水晶”强行拓印下来的模糊图文。截图被放大，布满噪点，但上面那些扭曲的符文、奇异的图案以及标注着各种箭头和符号的合成路径，依旧透露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看这里，”陈星云指着其中一张截图，上面画着三块形状怪异的矿石和一个类似熔炉的符号，旁边有扭曲的文字注解，“‘劣质黑铁矿’三份，辅以‘地火蜥蜴的尾油’一滴，可熔炼出‘粗糙的铸铁锭’，有一定几率提升品质。”他又指向另一张，“‘腐烂的僵尸指甲’三枚，混合‘墓地苔藓’一撮，置于月光下，可研磨成‘低级尸毒粉’，涂抹武器可附加微弱毒素。”
柳曼妮早已凑了过来，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几乎是趴在电脑屏幕前，眼睛瞪得溜圆，像第一次接触魔法书的学徒。屏幕上那些模糊的图文，此刻在她眼中闪烁着诱人的金光！她之前对游戏的恐惧，被一种更强大的、对“规则”和“知识”的渴望瞬间冲淡了。
“快！老公！还有呢？都调出来！”她急切地催促着，顺手抓过桌上一支笔和一个皱巴巴的旧笔记本，刷刷刷地开始抄录。那专注和狂热劲儿，比她当年考大学抄重点还投入百倍。她抄写的速度极快，笔尖几乎要在纸上摩擦出火星，嘴里还念念有词：“三块黑铁…蜥蜴油一滴…僵尸指甲…墓地苔藓…月光…”仿佛要将这些公式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陈星云看着她重新焕发的神采，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股被压抑的探索欲和“合成狂魔”的本质再次抬头，心中稍安。他快速切换着截图，展示着更多在游戏内可能实现的合成公式：有将低级治疗药水三合一浓缩成效果更强的、有将破损的皮甲碎片合成修复卷轴的、甚至还有将几种特定怪物材料组合，召唤出低级元素精灵的复杂仪式图……
“记住，曼妮，”陈星云指着屏幕，语气严肃，“这些公式只适用于游戏内的材料。而且，成功率不是百分百，失败的结果可能很糟糕——材料损毁是小事，引发爆炸、召唤出不受控制的玩意，甚至引来更恐怖的东西都有可能！”他想起图书馆角落里那些记录着合成失败导致召唤师被自己召唤物撕碎的残页。
“知道知道！”柳曼妮头也不抬，笔走龙蛇，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扭曲的符号和材料名称，旁边还画着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抽象示意图，“游戏里嘛！死了还能跑尸！比现实安全一万倍！”她此刻的语气，俨然将暗月世界那个活地狱当成了自家后花园试验田。
抄录完毕，柳曼妮啪地合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抱着无上秘籍。她深吸一口气，看向陈星云，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火焰：“走！老公！我们进去！现在！立刻！马上！”那急切的样子，仿佛晚一秒那些公式就会失效。
陈星云看着她眼中重新点燃的、甚至比之前更加炽热的火焰，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放松。他知道，曼妮的“安全”概念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会无限缩水。他默默地从床头柜拿起那个冰冷的方块。入手沉重，纹路沉寂，昨夜那恐怖的紫光和恶魔之眼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方块内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睡中，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走到电脑前，启动了那个改变他们命运的《暗月降临》客户端。熟悉的登陆界面出现，那扭曲的暗月徽记散发着不祥的红光。
“记住，”在点击“进入游戏”按钮前，陈星云最后看向柳曼妮，眼神凝重如铁，“进去后，一切听我指挥。合成材料，我会给你，但合成地点，必须由我选。不许擅自行动，更不许乱用方块！明白吗？”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嗯嗯嗯！明白！老公最好了！都听你的！”柳曼妮用力点头，眼神亮晶晶，满口答应，那副乖巧的模样，就差举手发誓了。但陈星云太了解她了，这承诺的保质期，恐怕只到她看到心仪材料的瞬间。
光芒吞噬了现实。
冰冷、潮湿、混杂着浓重血腥、腐烂和硫磺恶臭的空气瞬间灌满鼻腔！脚下是粘稠、仿佛浸透了污血的泥泞土地！天空是永恒不变的、令人压抑的铅灰色，一轮巨大的、边缘流淌着污浊暗红色泽的暗月高悬，投下妖异而不详的光芒。远处，断壁残垣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隐约传来非人的嘶吼和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罗格营地——这个人类在暗月世界仅存的、摇摇欲坠的避难所之一。低矮破败的木石围墙布满焦黑和爪痕，墙头插着锈迹斑斑的铁矛，矛尖上偶尔挂着风干的、不知名生物的残肢。穿着简陋皮甲、眼神疲惫而警惕的罗格哨兵在墙垛上巡逻，弓弦半张。
陈星云和柳曼妮的身影在营地中央的简易传送阵光芒中凝聚。柳曼妮落地就是一个踉跄，现实身体的虚弱感似乎被带进来一部分，脸色更加苍白。但当她抬起头，看到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充满死亡与疯狂气息的“游戏世界”时，那双大眼睛里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迸发出一种近乎病态的兴奋光芒！
“呼——！”她夸张地深吸了一大口那污浊腐臭的空气，脸上竟露出一种陶醉般的表情，“啊！这该死的、让人上头的味道！这才是该搞研究的地方啊！”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个活地狱，之前的恐惧和虚弱被一种奇异的“回家”般的归属感取代。这诡异的适应力，连陈星云都看得眼角直抽。
“别陶醉了！”陈星云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扫视四周。营地虽相对安全，但角落里阴影憧憧，几个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幸存者投来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远处还传来醉汉的咒骂和女人压抑的哭泣。这里的人心，比怪物更需提防。“跟我来。”
他拉着柳曼妮，熟门熟路地穿过拥挤杂乱、污水横流的营地小路，避开那些散发着劣质酒精和绝望气息的窝棚，径直走向营地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区域。这里靠近围墙，堆放着不少废弃的杂物和破损的武器架，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劣质皮革的味道。角落里，有一个用巨大、布满苔藓的岩石半围拢起来的凹陷，勉强能遮蔽视线。“就这里。”陈星云指了指那个凹陷，“地方够隐蔽，离守卫也近，有情况能及时反应。你就在里面，别出来。”他语气不容置疑。
柳曼妮探头看了看那个潮湿阴暗、散发着霉味的角落，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显然对“实验室”的环境不太满意，但想到那些神奇的合成公式，立刻把这点小嫌弃抛到了九霄云外。“行行行！就这儿！快！材料呢？”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掌心向上，像讨要糖果的小孩，眼神灼灼地盯着陈星云。
陈星云无奈地摇摇头。他意念沉入意识深处，沟通着那个与灵魂绑定的、只能存放游戏物品的简陋“储物空间”。空间里是他这段时间用命搏杀积攒下来的家底：几瓶颜色浑浊的低级治疗药水、几块黯淡无光的劣质矿石、一小撮散发着腐臭的暗绿色苔藓、几根断裂的、带着倒刺的骨刺、几片粘着干涸血迹的破碎甲壳、几枚灰白色、边缘带着锯齿的尖锐指甲……还有一小袋散发着微弱魔力波动的、五颜六色的粉末（元素粉尘）。
他心念一动，将除了药水之外的所有杂七杂八的材料，一股脑地取了出来，哗啦啦堆在柳曼妮脚边的泥地上。这些散发着各种怪异气味、形状狰狞的材料堆在一起，活像刚从某个怪物的呕吐物里扒拉出来的垃圾山。
“喏，都在这儿了。”陈星云拍了拍手，“按你抄的公式来。记住！只合成有明确公式的！不许自己瞎搞！合成时离远点，用树枝什么的去操作方块！还有，”他加重语气，指了指柳曼妮紧紧攥在手里的那个冰冷方块，“感觉任何不对劲——头晕、恶心、听到怪声、看到幻影——立刻停下！把它扔开！叫我！”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柳曼妮看着地上那堆“宝藏”，眼睛都在放绿光，哪里还听得进陈星云的唠叨。她像只看到粮仓的老鼠，兴奋地蹲下去，直接上手就开始扒拉分类，完全把“用树枝操作”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腐烂的僵尸指甲…找到了！三枚！”她精准地从那堆“垃圾”里挑出三枚灰白色、边缘带着污垢和可疑暗红痕迹的尖锐指甲，每一枚都散发着淡淡的尸臭味。她毫不犹豫地将这三枚恶心的东西并排塞进了方块顶部的凹槽里，动作熟练得仿佛在给口红换芯。
“曼妮！用树枝！”陈星云低喝，但已经晚了。
方块毫无反应。
柳曼妮：“？？？”
陈星云一拍脑门：“忘了！游戏里启动它，需要注入一点点能量或者意念！就像使用技能一样！你集中精神，想着‘启动’或者‘合成’试试！”
柳曼妮恍然大悟，立刻屏息凝神，眼睛死死盯着凹槽里的三枚僵尸指甲，心中默念：“合成！给老娘合！”
嗡……
方块表面那些沉寂的纹路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几乎看不见的黯淡灰光流过。没有现实中那恐怖的紫焰和黑膜，只有凹槽边缘升起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灰色雾气，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指甲刮擦玻璃般的“滋啦”声。
灰雾持续了大约两三秒，便无声无息地消散。
凹槽里，三枚僵尸指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戒指。
戒指的指环是某种灰扑扑的、仿佛骨头打磨成的材质，上面布满了粗糙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黑色纹路。而戒面，则镶嵌着一颗……灰白色的、微微凸起的、极其逼真的——眼球！那眼球甚至带着细微的血丝，瞳孔处是一个针尖大小的、不断收缩放大的幽绿色光点！
“呕……”柳曼妮看着那枚“眼球戒指”，胃里一阵翻腾，下意识地就想把它扔掉。
就在这时！
“你瞅啥？！”一个极其尖利、沙哑、带着浓重挑衅意味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里直接炸响！
“啊！”柳曼妮吓得手一抖，那枚眼球戒指差点脱手飞出去。她惊恐地看向陈星云：“老…老公！它…它说话了？！”
陈星云也听到了那个声音，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盯着那枚戒指：“不是说话，是精神意念的直接传递！这东西…有微弱的意识？”
“瞅你咋地！”那个尖利沙哑的声音再次在两人脑海中响起，充满了不耐烦和暴躁，戒面上那颗灰白眼球的幽绿光点还挑衅似的闪烁了一下。
柳曼妮脸上的惊恐只持续了一秒，随即被一种巨大的惊奇和……狂喜所取代！“我靠！活的？！它会骂街？！”她非但没觉得恐怖，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戒指，凑到眼前仔细端详。那枚“眼球”似乎也“瞪”着她，幽绿光点闪烁不定。
“再瞅一个试试？”挑衅的声音再次响起。
“噗嗤！”柳曼妮忍不住笑出了声，刚才那点恶心感瞬间烟消云散。“太有意思了！哈哈哈！老公你看！它好有个性！”她像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竟然尝试着在脑海里“回骂”：“瞅你咋地？丑八怪！”
“你才丑！你全家都丑！”戒指的意念瞬间反击，语速极快，带着一股街头混混般的蛮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