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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话 :陶然古镇(1 / 2)

上阙:古镇寒窑

时值深秋,霜风肃杀。

宁瑜行至北方一座名为“陶然”的古镇。此地自古以烧制陶器闻名,尤以一座传承数百年的“龙吟窑”为尊。龙吟窑所出瓷器,胎骨坚致,釉色莹润,尤以一种秘色“雨过天青”最为珍贵,声如磬,明如镜,薄如纸,润如玉,曾是皇家贡品。

然而,宁瑜踏入古镇时,感受到的并非往昔瓷都的繁华,而是一种弥漫在萧瑟秋风里的沉寂与寒意。街道两旁的瓷庄大多门庭冷落,偶有开门的,掌柜也多是倚着门框,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气。空气中,似乎连那曾经终日不散的窑火气息,都变得稀薄而冰冷。

宁瑜信步而行,寻了一间尚且营业的茶馆歇脚。茶馆内客人寥寥,几位老者围坐一桌,正唉声叹气地议论着。

“唉,龙吟窑这一封,咱们陶然镇的魂儿就没了大半啊!”

“谁说不是呢?傅老师傅这一走,那‘雨过天青’的秘方,怕是真要绝了……”

“听说少窑主傅青折腾了三个月,次次开窑,次次失败,不是裂釉就是变形,那最后一批准备进贡的‘青天盏’,愣是一个没成。”

“怕是天意如此啊……龙吟窑的火,要熄了。”

宁瑜静静听着,方知缘由。龙吟窑的老窑主傅老先生,月前因病过世。他生前是镇上乃至全国公认的瓷艺泰斗,一生心血都倾注在龙吟窑,尤其那手“雨过天青”的绝技,堪称独步天下。其子傅青,自幼随父学艺,天赋虽佳,尽得父亲手把手真传,理论上早已青出于蓝,但独立掌舵龙吟窑后,却仿佛失了魂,无论如何也烧不出那完美的“青天盏”。连续三次开窑,皆以失败告终。不仅耗尽了库藏的精选泥料,更严重打击了窑厂上下的信心。傅青心灰意冷之下,竟在三日前宣布,龙吟窑永久熄火封窑。

这对于以瓷为生的陶然镇,无异于一场地震。

宁瑜品着杯中略显苦涩的粗茶,目光投向窗外远处那座依山而建的、沉寂的龙吟窑。在他的眼中,那窑口并非毫无生机,而是缠绕着一股难以化开的郁结之气,那气息中,有执念,有不甘,有迷茫,还有一种……极为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灵性波动。

“薪尽火传,岂能轻易断绝?”宁瑜心中暗忖。他放下茶钱,起身向着龙吟窑的方向走去。

龙吟窑厂门前,一片萧索。高大的窑炉冰冷沉寂,堆放的木柴蒙上了灰尘,工坊内工具摆放整齐,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年轻的身影,独自坐在窑厂院落的石阶上,背影佝偻,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与绝望。

那便是少窑主傅青。他约莫二十七八年纪,面容俊朗,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双手布满烧窑留下的痕迹与新添的烫伤,此刻正抱着一只布满冰裂纹的失败品青天盏,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

宁瑜走近,脚步声惊动了傅青。他抬起头,看到一位气质清雅、不似本地人的陌生公子,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与疏离。

“阁下是?”傅青的声音有些沙哑。

“游历之人,宁瑜。”宁瑜拱手一礼,“途经贵地,听闻龙吟窑盛名,特来瞻仰,不想……”

傅青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盛名?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龙吟窑已封,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公子请回吧。”说罢,又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宁瑜并未离开,而是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下,目光扫过那只失败的天青盏。盏身釉色虽依稀可见天青的底子,却布满了蛛网般的冰裂纹,盏口亦有细微的变形,确实是一件废品。然而,宁瑜却从那些裂纹中,感受到了一种挣扎,一种被束缚而不得舒展的意蕴。

“可惜了这上好的胎泥与釉料,”宁瑜轻声道,“更可惜了这其中蕴藏的心血与灵性。”

傅青身体微微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你……你能看出什么?”

宁瑜不答,反而问道:“傅少窑主,可知何为‘窑火’?”

傅青一愣,下意识回答:“窑火?自是烧窑之火,需控制温度、气氛、时长,方能成器。”

“此乃形之火,技之火。”宁瑜摇头,“然龙吟窑之火,数百年不熄,所凭者,仅是如此么?”

他站起身,走到那冰冷的窑炉前,伸手轻抚窑壁,感受着那残留的、几乎微不可查的余温与灵韵。“窑火,亦是心火,是传承之火,是赋予泥土生命之火。薪柴可燃形火,然心火需以精神、意志、乃至一代代匠人的魂魄为燃料,方能生生不息。”

他转向傅青,目光清澈而深邃:“傅少窑主,你继承了令尊的全部技艺,手法或许已臻完美。但你是否真正继承了他的‘心火’?你烧制这青天盏时,心中所念,是成器的执念,是光耀门楣的责任,是挽回颓势的焦虑,还是……如令尊一般,单纯地热爱那泥土在火焰中蜕变的过程,敬畏那天地造化在窑变中展现的神奇?”

这一问,如同惊雷,炸响在傅青耳边。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父亲烧窑时,那专注而平和的神情,那对待每一道工序如同仪式般的虔诚,那开窑时无论成败都坦然接受的心态……与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焦躁、急切、患得患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继承的是“技”,却似乎迷失了承载“技”的“道”。

“我……”傅青的声音带着颤抖,“我只是不想让龙吟窑毁在我手里,不想让父亲的心血白费……”

“执念过重,心火则窒。”宁瑜缓缓道,“泥胚在窑中,需经受千度高温的锤炼,方能脱胎换骨。匠人之心,亦需在成败得失的熔炉中淬炼,方能纯净无瑕,与窑火、与泥胚真正相通。你心绪不宁,杂念丛生,这心火便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又如何能指引窑火,烧出那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雨过天青’?”

傅青怔怔地听着,回想起父亲生前常念叨的一些话:“青儿,烧瓷如修行,心要静,气要平,手要稳。泥有泥性,火有火德,顺其自然,方能人瓷合一。”当时他只觉是父亲的老生常谈,此刻结合宁瑜的话语,方觉字字珠玑。

“可是……如今泥料将尽,人心涣散,龙吟窑……还有希望吗?”傅青眼中燃起一丝微光,却又迅速被现实的沉重压灭。

宁瑜看向那沉寂的窑炉,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窑壁,看到了内部那微弱却顽强的灵性核心。“薪火未绝,岂可言弃?关键在于,你能否重新点燃你自己的‘心火’。”

中阙:心火重燃

傅青被宁瑜的话语点醒,心中翻腾不已。他带着宁瑜走进存放泥料和釉料的库房。果然,如镇民所言,精选的用于烧制顶级瓷器的核心泥料“女儿红”和配制“雨过天青”釉的几种关键矿石已然见底。

“这些泥料和矿石,都是父亲早年亲自筛选、囤积的,如今已难寻觅。”傅青叹道。

宁瑜仔细观察那些剩余的泥料和矿石标本,又伸手捻起一点“女儿红”的粉末,闭目感应。片刻后,他睁开眼:“泥有魂,矿有灵。它们并非死物,只是沉睡。傅少窑主,你可知这些材料的来历与特性?”

傅青点头,这是基本功:“‘女儿红’取自镇外三十里白龙涧深处,其土质细腻含铁,韧性极佳,需经反复淘洗、陈腐多年方能用。这几种矿石,则分别来自附近不同的矿脉,成分独特,研磨调配后,方能显出那天青之色。”

“知其来历,更需感其性情。”宁瑜道,“你可愿随我,重走一遍取料之路?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傅青此刻已将宁瑜视为唯一的希望,自然无有不从。

二人当即出发,先是前往白龙涧。深秋的涧水已十分寒凉,两岸岩石嶙峋。傅青依照记忆,找到昔日父亲取土的地点,那是一片被山水冲刷得极为干净的土层。他动手挖取了一些泥土。

宁瑜却并未关注那土层,而是俯身,用手舀起一捧涧水,又观察着四周的山势与植被。“水为泥之血,山为泥之骨。此地水土交融,山势回环,藏风聚气,故能孕育出如此有灵性的泥土。你取土时,心中可存有对这片山水的感激?”

傅青一愣,摇了摇头。以往取土,只当是例行公事。

接着,他们又走访了几处矿石产地。宁瑜每到一处,并不急于采集,而是静立感受当地的地气、风向,甚至触摸岩石,倾听那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脉动。

“金石蕴藏大地之精,开采不易,更需珍视。你父亲当年选取这些矿点,必是经过了反复勘验,感知到了其中蕴含的、能与泥土相辅相成的独特灵韵。”

一路行来,傅青默然不语。他第一次意识到,父亲传授的,不仅仅是取哪里的土,挖哪里的矿,更是与这些自然造物沟通、共鸣的方法。自己过去,只学到了“形”,却忽略了“神”。

回到龙吟窑,已是傍晚。傅青看着手中费劲力气取回的、数量并不多的新料,又看看库房中那所剩无几的旧料,眉头紧锁:“这点泥料,恐怕只够勉强一试了。若再失败……”

“材料有限,更需心境无限。”宁瑜平静道,“成败与否,不在材料多寡,而在心火是否纯粹。傅少窑主,你可敢用这最后的机会,不为证明什么,不为挽救什么,只为你自己,为这泥土与窑火,纯粹地烧一次窑?”

傅青看着宁瑜那深邃而鼓励的眼神,又看向父亲生前常用的那个工作台,上面工具摆放得一丝不苟,仿佛仍在等待主人的归来。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逐渐燃起一种不同于以往焦虑的、更加沉静坚定的光芒。

“我……愿意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