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村子。很快,村长和不少村民都举着火把、提着灯笼赶了过来,将井边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地上那具白骨,以及宁瑜放在白骨旁的那个小木兔子,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真是张老爹!他怎么会死在井里?”
“开春的时候不是说他是病死的吗?”
“这木兔子……不是栓子以前丢的那个吗?怎么在张老爹手里?”
村民们议论纷纷,脸上充满了恐惧、震惊和疑惑。李寡妇和栓子娘也来了,栓子娘看到那个小木兔子,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把将身边的栓子紧紧搂在怀里,身体不住地发抖。
宁瑜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脸色变幻不定的村长身上。“老村长,看来,这位张老爹的死,另有隐情。他的冤魂不散,执念融于井水,才导致了井水变味,村中不宁。若想井水恢复清澈,村子重归安宁,必须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村长是个干瘦的老头,此刻嘴唇哆嗦着,看了看地上的白骨,又看了看群情激奋的村民,最终长叹一声,瘫坐在地上:“造孽啊……真是造孽……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了……”
在村长的叙述和知情村民的补充下,一桩发生在数月前的悲剧,浮出了水面。
张老爹确实是个孤寡老人,性子有些孤僻,但心眼不坏。他年轻时学过几天木匠手艺,偶尔会雕些小动物哄村里的孩子开心。栓子那个小木兔子,就是他送的。
开春那天,栓子和其他几个孩子在井边玩耍,不小心把那只宝贝木兔子掉进了井里。栓子哭着回家找娘。栓子娘脾气暴躁,又嫌弃张老爹是个孤老头子,觉得晦气,就骂骂咧咧地拉着栓子去找张老爹,非要他下井把木兔子捞上来。
张老爹起初不肯,说井深危险。但栓子娘不依不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什么“老不死的”、“白瞎了栓子叫你一声爷爷”、“赔钱货”之类的。周围有村民围观,也多是看热闹,没人真心阻拦。
张老爹被骂得老脸通红,又看着栓子哭得可怜,最终一咬牙,答应了。他找来绳子,栓在腰上,让几个年轻人在上面拉着,自己则顺着井壁爬下去捞木兔子。
然而,意外发生了。也不知道是绳子磨损了,还是上面的人一时失手,张老爹下到一半时,绳子突然断了!他惨叫一声,直接摔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井壁上,然后落入了水中。
上面的人都吓傻了。栓子娘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等他们手忙脚乱重新找来绳子把人拉上来时,张老爹已经没了气息。
出了人命,所有人都慌了。栓子娘怕担责任,跪下来求大家别说出去。村长也觉得这事传出去对村子名声不好,而且涉及好几户人家,闹大了谁都脱不了干系。于是,在村长和几个老人的主持下,他们竟然……决定隐瞒真相!
他们把张老爹的尸体,又悄悄扔回了井里,就卡在(自然是空坟)。他们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
却不知,张老爹死得冤枉,一口怨气不散。他本是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平日里唯一的慰藉就是雕点小玩意逗孩子开心,最后却因为孩子的玩具而丧命,死后还被如此草率处置,弃于冰冷的井底。他的悲伤、他的冤屈、他对人情的失望,日积月累,化作执念,污染了井水。
下阙:涤荡心垢
真相大白,井边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和栓子娘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其他参与隐瞒的村民,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栓子从他娘怀里挣脱出来,走到那具白骨前,看着那个被攥得紧紧的小木兔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张爷爷……是我不好……我不该要兔子……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的哭声,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宁瑜看着这一幕,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一口井,映照的不是鬼怪,而是人心。张老爹的冤屈是果,而村民们的冷漠、自私、畏惧承担责任,才是因。
他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老井无言,却记录着一切。张老爹冤死,固然令人悲痛。然,导致今日之果的,并非一人之过。是见死不救的冷漠,是畏惧担责的私心,是企图掩盖真相的侥幸,共同酿成了这场悲剧,并让全村人承受了这苦涩的后果。”
村民们鸦雀无声,许多人都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如今,真相已明。若想化解张老爹的怨气,净化井水,光是把尸骨捞出来安葬是不够的。”宁瑜继续说道,“需要的是忏悔,是承担责任,是以后不再重蹈覆辙的决心。”
他看向瘫坐在地的栓子娘,又看向村长和那些参与隐瞒的村民:“你们,可愿在张老爹灵前,真心忏悔,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栓子娘第一个爬起来,跪在尸骨前,砰砰磕头,哭喊着:“张老爹!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我不该逼您下井!我更不该瞒着这事!我对不起您啊!您要报仇就找我一个人,别祸害全村了……”
村长也老泪纵横,对着尸骨作揖:“老张哥,我对不住你啊!为了村子那点虚名,昧了良心……我枉为村长啊!”
其他村民也纷纷跪下忏悔。
一时间,井边哭声、忏悔声一片。那股弥漫在村子里的滞涩、悲伤的气息,似乎随着这些真诚的忏悔,开始微微松动。
宁瑜见状,知道时机已到。他让村民们在井边清理出一块空地,找来棺木,将张老爹的尸骨小心收敛。同时,他亲自书写了祭文,陈述事实,表达哀思与悔过。
在将棺木移去村外山坡上妥善安葬之前,宁瑜站在井边,手掐法诀,口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随着悠扬的经文声,他周身散发出柔和清净的光芒,笼罩住那口老井。
阿翎也在一旁,双手合十,默默地将自身纯净的灵气,汇入宁瑜的法术之中。
经文的力量,配合着村民真诚的忏悔之心,如同温暖的阳光,照进冰冷黑暗的井底,洗涤着那沉积了数月的冤屈与怨怼。
村民们仿佛看到,井口上空,那一直萦绕不散的阴郁之气,渐渐消散了。空气中那股让人胸闷的滞涩感,也随之消失。
法事完毕,宁瑜对村民说:“打一桶水上来看看。”
一个年轻后生连忙摇动辘轳,打上来一桶井水。
水桶提出井口,在火把的照耀下,众人看得分明——井水恢复了以往的清澈,那股若有若无的苦涩气味消失了!
有人大着胆子舀了一碗,喝了一口,惊喜地叫道:“甜了!是原来的味道!井水变甜了!”
村民们闻言,纷纷上前品尝,确认井水真的恢复了正常,顿时欢呼起来,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安葬了张老爹后,村长和栓子娘等人,主动去了县衙,投案自首,说明了情况。县官了解了前因后果,考虑到人死不能复生,且主要责任人(栓子娘)并非故意杀人,其他村民也确有悔过之心,加之宁瑜暗中使了些手段(以法术影响了县官的判断,使其更侧重教化而非严惩),最终对栓子娘和村长等人做出了相对宽大的处理,以银钱赔偿(用于为张老爹修葺坟墓和做法事)和劳役抵罪。
这件事,给了静水村(这个村子终于有了名字)的村民一个极其深刻的教训。
宁瑜和阿翎在村里又住了两天。期间,他看到村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将张老爹的坟墓修葺得整整齐齐,还在坟前种上了松柏。栓子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泼辣计较,变得沉默了许多,但也和善了许多,经常去张老爹坟前打扫、祭拜。
村子里的气氛,也悄然发生了变化。那种麻木和沉闷渐渐散去,邻里之间多了些走动和关心。孩子们的笑声,也重新在村子里响了起来。
离开的那天清晨,许多村民都来送行,尤其是栓子,塞给阿翎好几个新编的蝈蝈笼子。
走在村外的土路上,回头望去,静水村在晨曦中显得安宁而祥和。那口老井静静地待在村中央,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翎看着宁瑜,以心念问道:“宁哥哥,张老爹的怨气,为什么村民忏悔了,井水就好了?”
宁瑜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缓缓道:“因为‘心’的力量。井水变味,根源不在张老爹的尸骨,而在于他所代表的‘冤屈’和村民心中的‘愧疚’与‘隐瞒’形成了共鸣,污染了水源。当村民们勇于面对错误,真诚忏悔时,他们心中的‘污垢’被洗涤了,这种正向的力量,反过来净化了被负面情绪污染的水源。这正如《大学》所言:‘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心念的力量,可以影响外物。”
他顿了顿,接着说:“这口老井,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人心的善恶美丑。它告诉我们,做了错事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企图掩盖。隐瞒和推卸,只会让问题像井底的污垢一样,越积越深,最终害人害己。唯有勇敢面对,真诚改过,才能拔除病根,让生活重新恢复清甜。这,或许就是‘静水村’这个名字,现在真正的含义吧——心静,水自清。”
阿翎认真地听着,轻轻点了点头。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口已经恢复平静的老井,仿佛也明白了许多。
阳光洒在道路上,暖洋洋的。宁瑜和阿翎,还有那头小毛驴,继续向着下一个需要他们的地方走去。身后的静水村,那口曾经承载了秘密与悲伤的老井,如今又将默默地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见证着他们新的开始。
(第九十一话《老井的秘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