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长乐郡以南,毗邻一片名为“迷踪林”的广袤原始山林。此地古木参天,藤萝密布,终年雾气缭绕,地形复杂多变,寻常人进入极易迷失方向,故而得名。林中多生奇花异草,亦不乏毒虫猛兽,既蕴藏着自然的馈赠,也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迷踪林边缘,有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小村落,名曰“镜台村”。村名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林深处有一面天然形成的石镜,光滑如镜,能照见人之前世因果,故称“因果镜台”。然镜台具体所在,早已湮没在岁月的迷雾与繁茂的植被中,罕有人能寻见,更多是作为村民口耳相传的一个神秘谈资。
宁瑜与阿翎行至镜台村时,正值春夏之交。雨水丰沛,迷踪林显得愈发郁郁葱葱,雾气也更浓重了几分,将远山近树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透着神秘与不安。村中屋舍简陋,村民多以狩猎、采药为生,面容大多带着山民特有的质朴与一丝被环境磨砺出的警惕。
阿翎一靠近迷踪林,便微微蹙起了眉头。她敏锐的灵觉能感受到林中气息的混乱与交织,生机与死气、清灵与污浊并存,更有无数微弱而古老的意念碎片飘荡其间,如同无数双眼睛在迷雾后窥视。她肩头的纸鹤,也变得有些躁动,翅羽不安地轻颤。
宁瑜目光扫过那深邃的林地,能感知到其中确实存在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场,并非妖邪,也非灵力,更像是一种……记录与映照的法则之力,与传说中的“因果镜台”隐隐呼应。但这股力量似乎被某种东西干扰了,变得紊乱而不稳定。
两人在村口寻了一处猎户人家借宿。主人家是一对中年夫妇,姓石,为人热情淳朴。听闻宁瑜二人欲入迷踪林采药(宁瑜以此为借口),石大叔连忙劝阻:
“公子,姑娘,这迷踪林近来可不太平!最好莫要深入!”
“哦?有何不太平?”宁瑜问道。
石大叔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忧惧:“说起来也怪。以往进山,虽也危险,但小心些总无大碍。可近几个月来,进山的猎户、药农,有好几个都……都疯了!”
“疯了?”
“是啊!”石大婶接口道,声音压低,“回来后就胡言乱语,有的说自己看到了早已死去的亲人,有的说自己变成了野兽,还有的……说自己看到了自己做的孽,被吓破了胆!个个神智不清,状若癫狂!村里老人都说,是触怒了山神,或者是……靠近了那邪门的‘因果镜台’,被照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心神承受不住!”
因果镜台?宁瑜心中一动。看来传说并非空穴来风,而且似乎发生了某种异变。
“可知那些人是在林中何处出事的?”宁瑜追问。
石大叔摇了摇头:“说不清。迷踪林那么大,雾气又重,他们回来时都已神志不清,问不出所以然。只听说……似乎都在林子里见过特别浓的、带着七彩光晕的雾气。”
正说着,村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和骚动声。几人出门看去,只见几个村民抬着一个用树枝临时捆扎的担架,急匆匆地跑回村子,担架上躺着一个浑身污泥、眼神涣散、口中不断喃喃自语的年轻猎户。
“是阿木!他也出事了!”石大叔惊呼道。
村民们围拢过去,只见那名叫阿木的猎户,双目圆睁,充满了恐惧,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嘶喊道:“……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阿爷……阿爷你别过来!我不知道那陷阱会……会害死你啊……饶了我!饶了我吧!”
他话语零碎,却透露出一个令人心惊的信息——他似乎因过失导致了某位长辈(阿爷)的死亡,而这深埋的愧疚与恐惧,此刻被某种力量激发了出来,化为了噬心的梦魇。
一个老妇人扑在担架旁,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儿啊!你这是怎么了?你阿爷都走了三年了,是失足落崖,跟你没关系啊!”
然而阿木仿佛听不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恐怖幻境中。
宁瑜走上前,蹲下身,二指并拢,轻轻点在阿木的眉心,一股温和的灵力渡入,试图安抚其紊乱的心神。同时,他的灵识探入阿木混乱的意识,捕捉到了那残留的、引发他癫狂的奇异力量——那确实是一种强烈的“映照”之力,如同镜子,将阿木内心深处最愧疚、最恐惧的记忆碎片放大、扭曲,并投射到他的感知中,使其真假难辨,心神崩溃。
这股力量,与他在林外感知到的那紊乱的因果法则之力同源。
在宁瑜灵力的安抚下,阿木渐渐停止了嘶喊,昏睡过去,但眉头依旧紧锁,显然心魔未除。
“宁公子,您……您能救他吗?”石大叔期盼地问道。
宁瑜沉吟道:“他心神受创,根源在于林中某种异力引动了他的心魔。需得找到源头,方能彻底化解。看来,这迷踪林,我不得不去一趟了。”
阿翎看着痛苦昏睡的阿木,眼中满是同情,坚定地拉了拉宁瑜的衣袖,表示要一同前往。
石大叔夫妇见宁瑜手段不凡,又是为了救人,虽仍担心,也不再阻拦,只是详细告知了迷踪林中一些已知的危险区域和辨认方向的经验。
中卷
次日清晨,宁瑜与阿翎踏入迷踪林。林中光线晦暗,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与盘根错节的树根,湿滑难行。雾气如同活物,在林木间流淌,时而稀薄,时而浓稠得伸手不见五指。各种奇怪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虫鸣、鸟叫、兽吼,还有风吹过特定形状树叶或石缝发出的、如同呜咽或低笑的声音,交织成一曲令人心神不宁的林间交响。
阿翎紧跟在宁瑜身边,她纯净的灵性在此地受到了极大的干扰,那些混乱的意念和扭曲的力场让她感到非常不适,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呓语。她只能紧紧抓住宁瑜的衣角,依靠他沉稳的气息来定住心神。她肩头的纸鹤,也收敛了所有光华,变得如同真正的纸折之物,唯有一双灵动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宁瑜则运转灵识,如同在浑浊的激流中投下一枚定海神针,仔细分辨着那紊乱因果之力的来源。他发现,越往林木深处,那股“映照”之力就越发明显,也越发狂乱。它不再仅仅是映照闯入者内心的阴影,甚至开始扭曲周围的环境,制造出光怪陆离的幻象。
有时,眼前会突然出现一条根本不存在的、开满妖异花朵的小径;有时,会听到已故亲人的呼唤从浓雾中传来;有时,脚下的土地会突然变得虚幻,仿佛要陷落。这些都是闯入者内心恐惧或渴望的投射,被那失控的力量放大具现。
宁瑜心志坚定,道心澄明,这些幻象于他如同水中月、镜中花,无法动摇其分毫。他总能勘破虚妄,找到真实的方向。阿翎在他的庇护下,也勉强能保持灵台清明。
随着不断深入,宁瑜注意到,林中的雾气开始带上了一种极其淡薄的、如同珍珠母贝般的七彩光晕,与石大叔描述的吻合。这光晕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极光般缓缓流转,变幻不定,美丽却透着诡异。
他知道,接近源头了。
终于,在穿过一片布满巨大、扭曲怪藤的区域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矗立着一面约一人高的、天然形成的椭圆形石壁。石壁表面异常光滑,色泽深黯,却隐隐流动着那七彩的光晕,正是传说中的“因果镜台”!
然而,此时的镜台,状态极不正常。它不再平静如镜,表面光晕剧烈地扭曲、翻滚,如同沸腾的水面!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在镜面上飞速闪现,夹杂着各种凄厉的哭喊、愤怒的咆哮、绝望的叹息!那是被它力量影响过的生灵,其内心最强烈情绪的残留与折射!整个空地的气息都变得极其压抑和狂乱,仿佛一个精神错乱者的内心世界被具现了出来。
宁瑜能清晰地看到,镜台周围的虚空,因果之线已经纠缠成了一团乱麻,不再遵循正常的流转规律,而是互相冲突、扭曲、反弹。这正是导致那些闯入者发疯的根源——他们内心的因果(如阿木的愧疚)被这混乱的力场瞬间引爆、扭曲、放大,超出了心神承受的极限。
“镜台……失控了。”宁瑜凝重道。这天地生成的奇物,本应只是平静地映照因果,记录过往,如今却不知因何缘故,其内部的法则平衡被打破,变成了一面疯狂折射内心阴影的“魔镜”。
阿翎看着那疯狂闪烁的镜台,脸上露出了强烈的恐惧与不适,那混乱的力量让她感到窒息。
就在这时,镜台似乎感应到了两人的到来,尤其是宁瑜那澄澈而强大的灵识,仿佛找到了一个更强大的“映照”对象!镜面光华猛地一盛,七彩光晕如同触手般向宁瑜席卷而来!同时,镜面上开始飞速闪过一些模糊却令人心悸的画面——有刀光剑影,有山河破碎,有众生悲号……那并非宁瑜自身的记忆,而是这镜台在漫长岁月中,从天地间记录下的、最深刻的一些悲惨因果片段,此刻被它强行抽取,试图投射到宁瑜的心神之中,引发他的恐惧与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