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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话 :金石良言(2 / 2)

“解铃还须系铃人。”宁瑜道,“此异状源于筑桥者的意念,若要化解,亦需从‘意念’与‘道理’入手。需让这桥明白,真正的‘真言’,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绝对教条,而是包含了对人性弱点的理解与宽容,是引导向善,而非惩戒示警。”

他看向刘彦:“刘兄,你饱读诗书,当知圣贤教化,亦讲究‘循循善诱’、‘诲人不倦’,而非一味苛责。或许,你可愿与我一同,尝试与这古桥‘论一论’这世间的道理?”

“我?”刘彦愕然,“小生才疏学浅,连自身困境尚不能解,如何能与……与一座桥论道?”

宁瑜微微一笑:“学问之道,贵在真诚。你方才于桥上,因失书而怨怼,是为‘诚’于情绪,却失于‘理’;后下桥经我点拨,能反思己过,平息心绪,这便是‘理’的萌芽。你此刻心中的焦虑、对学业的执着、乃至对那古桥异力的敬畏,皆是真实不虚。以你此刻的‘真’,去面对那桥的‘理’,或许正是一剂对症的良药。”

他又对阿翎道:“阿翎,你灵性通透,能感万物心绪。稍后,还需你助我一臂之力,尝试安抚那桥中过于刚硬的意念,让它能‘听’进不同的声音。”

阿翎认真地点了点头,拿出那只纸鹤,轻轻摩挲着。

刘彦见宁瑜目光恳切,言语中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再想到自己方才的遭遇与镇民的困扰,一股读书人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先生既有此心,小生愿附骥尾!只是……该如何做?”

宁瑜道:“我们需再上那言灵桥。这一次,非为经过,而是为‘对话’。刘兄,你只需将你心中所学之圣贤道理,结合你自身对世事人情的体会,真诚道出即可。不必刻意迎合,亦不必畏惧其威能。记住,真正的‘金石良言’,应是既能砥砺品行,又能温暖人心。”

计议已定,三人再次来到言灵桥前。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给苍古的石桥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辉,桥下的流水也泛着粼粼金光,整个场景庄重而神秘。桥上并无其他行人,想必镇民们都已知晓此桥异状,尽量避免在此时过桥。

宁瑜当先一步,踏上桥面。那股熟悉的、沉重的滞涩感再次降临,仿佛有无形的目光在审视着他的内心。他收敛心神,灵台空明,体内灵气缓缓流转,不与那滞涩之力对抗,而是如同溪流绕过磐石,将其包容、渗透。

阿翎紧随其后,她闭上双眼,周身散发出空灵祥和的气息,手中的纸鹤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振翅,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如同涟漪般向桥身扩散而去。这是她以自身灵性,尝试与桥中那古老而刚硬的意念建立沟通,传递善意与理解。

刘彦走在最后,心中不免忐忑。他深吸几口气,默念了几句圣贤文章,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想宁瑜的叮嘱——真诚。

三人行至桥中央,宁瑜停下脚步,将手掌轻轻按在冰凉粗糙的桥栏上,朗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桥身,仿佛在与一位古老的存在对话:

“桥君,承千载风雨,观世情百态。汝秉持‘真言’之道,辨人心,鉴真伪,其志可嘉,其心可敬。”

话音落下,桥身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那股滞涩之力波动起来,仿佛在倾听。

宁瑜继续道:“然,道有经权,事有缓急。人心如流水,时有清浊,时有起伏。圣贤教化,尚需因材施教,循序渐进。汝以绝对之尺,量变幻之人心,是否失之严苛?若因一时口误、一念之差,便施以惩诫,令行路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岂非违背了导人向善之初衷?真正的‘良言’,当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而非寒冬霜雪,万物肃杀。”

桥身的震动加剧了些,那股滞涩之力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悦与反驳的意味,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彦感受到压力,但见宁瑜神色不变,阿翎依旧闭目传递着祥和之气,他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着桥身躬身一礼,然后依照心中所想,诚恳言道:

“桥君在上,晚生刘彦,一介寒儒。晚生深知,治学之道,首重诚信。‘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方才晚生因失书而怨怼,是诚不足,理不明,受桥君警示,亦是应当。”

他话语真诚,承认自身不足,桥身的震动略微平复了一些。

刘彦受到鼓励,继续道:“然,晚生亦从圣贤书中得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又有云:‘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桥君秉持至理,若能于惩戒之外,多一分宽宥与引导,给迷途者以改过之机,岂不更合天地仁心?譬如晚生,失书固然心痛,但经宁先生点拨,知需反求诸己,将学问内化,这或许正是破而后立之契机。若桥君当时能予一线清明,而非沉重压力,晚生感悟或能更早。”

他将自身经历与圣贤道理结合,言辞恳切,既承认桥之“理”的正直,又委婉指出其缺乏“情”的体谅。

阿翎的灵性气息不断安抚着桥中意念,纸鹤散发的白光如同温暖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桥石。

宁瑜适时接话,声音中正平和:“桥君,可知‘金石’为何物?金,取其坚贞不变;石,取其厚重不移。然,金过于刚则易折,石过于顽则难琢。真正的‘金石良言’,应是坚贞中蕴含温润,厚重里不乏通透。既能敲响警钟,亦能滋养心田。汝之存在,本为便利行人,沟通两岸。若因过于严苛的‘道理’,反而成了行人心中的阻碍,岂非背离了筑桥之根本?”

三人的话语,如同三道不同的清泉,汇入那古老而刚硬的意念之中。宁瑜的点拨直指核心,刘彦的恳切源自切身之痛与圣贤之思,阿翎的灵性则提供了柔和沟通的渠道。

桥身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表面的青苔似乎都在这震动中簌簌掉落。那股滞涩之力在翻腾、在挣扎,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它固有的、运行了数百年的绝对准则,第一次受到了如此直接而深刻的质疑与补充。

夕阳终于沉下了地平线,最后一抹余晖映照在桥身上。就在这一刻,剧烈的震动戛然而止。

一股前所未有的气息,从古老的石桥中弥漫开来。那沉重的滞涩之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却仿佛被融化、被调和了,多了一份厚重与包容,少了一份锋锐与压迫。桥身似乎变得更加温润,桥下的流水声也仿佛更加欢快清澈。

下卷

夜色渐浓,星月之光洒在石桥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宁瑜、阿翎与刘彦站在桥中央,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变化。桥,还是那座桥,但萦绕其上的“规则”之力,已然不同。

“成……成功了吗?”刘彦有些不敢确定地问道。

宁瑜微微一笑,感受着那变得圆融厚重的气息,点了点头:“虽未彻底改变其根本,但那过于刚硬的棱角已被磨去些许,多了一份理解与宽容。此后,此桥依旧能辨别人心真伪,但对无心之失、一时之错,当不会再有那般严厉的即时反应,或许会以更为和缓的方式予以提醒。”

仿佛是为了印证宁瑜的话,桥上陆续有晚归的镇民经过。一个妇人边走边埋怨自家孩子顽皮,过去后只是不小心绊了一下,并无大碍;一个商贩计算着今日的收益,略有夸大,过桥时只是荷包的带子松了,钱币并未丢失。他们似乎并未察觉到与往日有何不同,只是觉得过桥时,心中那份莫名的紧张感减轻了许多。

刘彦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对着古桥再次深深一揖:“多谢桥君能纳良言。”

就在这时,阿翎忽然轻咦一声,走到桥栏边,指向桥下的河水。月光下,河面某处似乎有微光闪烁。

宁瑜与刘彦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一团被水浸透的、模糊的物体,正被一股柔和的水流推着,缓缓向岸边漂来。

刘彦定睛一看,顿时惊呼出声:“那……那是我的书卷!”

他连忙跑下桥,来到岸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湿透的书卷捞起。书卷虽然湿透,纸张粘连,墨迹洇开,但令人惊奇的是,其整体结构竟然完好,并未散架或被冲走。

“这……这怎么可能?”刘彦又惊又喜。

宁瑜走下桥来,看了看那书卷,又看了看恢复平静的古桥,了然道:“此乃桥君还予你的‘诚’意。它认可了你的反思与真诚,故以此物归原主,虽已损,却留其形,亦是对你‘破而后立’之寄望。”

刘彦紧紧抱着湿漉漉的书卷,虽知无法再阅读,但心中却无多少遗憾,反而充满了感激与一股新的动力。他向着古桥再次行礼,然后对宁瑜和阿翎道:“多谢先生!多谢姑娘!今日不仅解了镇民之困,更让晚生明白了许多道理。圣贤书不在卷册,而在心中;真诚信义,非是僵硬的教条,而是身体力行的实践与包含理解的坚持。”

宁瑜颔首:“刘兄能悟到此节,胜读十年书。他日科举,无论中与不中,但持此心,前程必不负你。”

次日,宁瑜与阿翎辞别了千恩万谢的刘彦与逐渐察觉桥异状改善的镇民,继续乘舟南下。

小舟再次穿过那言灵桥的桥洞。这一次,再无任何滞涩与叹息之感,唯有清风拂面,流水潺潺,仿佛古桥在以它新的方式,默默祝福着往来的行人。

阿翎手中的纸鹤,在穿过桥洞时,欢快地振翅飞起,绕着小舟盘旋一周,然后轻盈地落回她的掌心。

宁瑜立于船头,回望那渐行渐远的苍古石桥,心中明澈。

“金石良言,贵在刚柔并济,理情交融。过刚则折,过直则迂。这世间道理,亦是如此。需有金之坚,石之稳,亦需有水之柔,玉之润。教化之道,在于点燃心灯,而非简单惩戒;做人之本,在于内诚于己,外信于人,但亦需懂得体谅与包容。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沟通天地、安顿人心的‘桥梁’。”

小舟轻快,驶向远方。墨砚川的流水声,仿佛也化作了一曲悠扬的古琴声,诉说着这关于“真言”与“理解”的古老智慧。石语镇的传说,必将以新的方式流传下去,而那座古桥,也将继续作为见证者,沉默地守护着两岸,以其更加圆融的“道理”,影响着往来的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