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云锦诡事
宁瑜与阿翎行至江南锦绣之地,苏杭一带。此地织造闻名天下,尤以“云锦”为最,寸锦寸金,华美绝伦。他们在一座名为“锦溪”的古镇落脚,此镇多以织造为业,几乎家家有机杼之声。
然而,踏入镇中,宁瑜便感到一丝异样。空气中弥漫的,除了桑蚕的清香和染料的微涩,还有一股极其隐晦、却如同蛛网般无处不在的哀怨之气。这怨气并非针对某人,更像是弥漫在整个镇子上空,源自那千家万户的织机,源自那穿梭往复的丝线。
更让他注意的是,镇中女子,无论老少,眉宇间大多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与愁容。她们的手指虽然依旧灵巧地在织机上翻飞,但眼神却空洞麻木,仿佛灵魂早已被那无尽的劳作抽空。即便是那些本该活泼的少女,也少见笑颜,行动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两人寻了一处临河的客栈住下。客栈老板娘是个四十余岁的妇人,手脚麻利,却同样面带倦色,眼中有化不开的忧郁。
“老板娘,贵地织造兴盛,乃是富庶之源,为何镇中女子,皆似有沉重心事?”宁瑜状似随意地问道。
老板娘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客官是外乡人,有所不知。我们锦溪镇,是靠织造吃饭不假,但这些年……唉,是越来越难了。”
她看了看门外,确认无人,才继续道:“尤其是近几个月,镇上的织女们,都像是中了邪!夜里睡不着,白天织锦时,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盯着,手里的梭子也变得越来越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里灌铅!织出来的锦缎,虽然花色依旧,但仔细看,那丝线里……仿佛缠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让人看了心里头发堵。”
“可有请人来看过?”
“怎么没有?”老板娘愁容更甚,“请过道士,也拜过蚕神,可都没用。反而……反而有人说,夜里听到织坊里,有女人的哭声,还有……还有梭子自己飞起来织布的声音!邪门得很!”
正说着,客栈外传来一阵喧哗和女子的哭泣声。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轻女子被家人搀扶着,哭得几乎晕厥。那女子双手缠着厚厚的纱布,隐隐有血迹渗出,面色惨白如纸。
“是西街张织匠家的闺女,巧姑。”老板娘低声道,“是镇上手艺最好的织女之一,前几日接了织造局一单急活,要织一幅‘百鸟朝凤’的云锦屏风。没日没夜地织了三天,今天早上……人就疯了似的,用织梭把自己的手……唉!”
周围街坊议论纷纷,脸上皆是恐惧与同情。
“又是这样!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了!”
“定是‘织女怨’又来了!”
“嘘!别瞎说!小心惹祸上身!”
织女怨?宁瑜与阿翎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入夜,宁瑜与阿翎悄然来到镇中最大的织造坊外。坊内早已熄灯,寂静无声。然而,宁瑜的灵识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坊内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哀怨之气,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无数丝线在无形之力操控下自行穿梭的“梭梭”声。
他们潜入坊内。借着微弱的月光,只见偌大的工坊内,数十架织机静静排列。而在工坊最深处,一架最为古老、木质黝黑发亮的织机前,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一架乌木梭子,正悬浮在半空,无人操控,却自行在经纬丝线间飞速穿梭!它的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黑影,带着一股冰冷的、执拗的怨气!每一次穿梭,都仿佛在编织着一张无形的、充满绝望的罗网。而那织机上已然成型的半匹锦缎,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其上隐约浮现出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纹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而在那织机旁,一个身着古代织女服饰、身形模糊、不断流淌着泪水的女子虚影,正痴痴地望着那自行飞舞的梭子,口中反复喃喃:
“织不完……永远织不完……为何……为何要逼我……”
那虚影的怨念,如同实质的寒冰,笼罩着整个织坊,并通过那无形的丝线,连接着镇上所有织女的心神,不断放大、汲取着她们的疲惫、痛苦与绝望!
这便是“织女怨梭”!并非简单的器物成精,而是一道因极度劳苦、绝望而死的古代织女残魂,与她那承载了无尽怨念的织梭融合,化为了这纠缠后世同行的可怕存在!它并非有意害人,而是其本身的怨念领域,会不自觉地将周围织女拖入它生前那永无止境、充满痛苦的劳作梦境之中,直至心神崩溃!
“必须阻止它!”宁瑜沉声道。若任其发展,整个锦溪镇的织女,恐怕都将步那巧姑的后尘。
他并指如剑,一道清心净化的金光射向那飞舞的怨梭!
中卷怨念轮回
金光如电,直刺那飞舞的乌木怨梭!
“铮——!”
怨梭与金光碰撞,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梭身剧烈震颤,那飞速穿梭的动作戛然而止!萦绕其上的冰冷怨气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滋滋”的声响,剧烈翻腾起来。
工坊内那无形的“梭梭”声也瞬间消失。
那织女怨魂的虚影猛地转过头,原本痴痴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怨毒与疯狂!她死死盯住宁瑜,发出凄厉的尖啸:
“阻我织锦者……死!”
强大的怨念如同海啸般向宁瑜冲击而来!那怨念之中,蕴含着被奴役的屈辱、永无止境的疲惫、对自由的渴望以及对所有“逼迫”她之人的刻骨仇恨!
与此同时,那被金光阻滞的怨梭,仿佛被注入了更强的力量,猛地挣脱束缚,不再是编织锦缎,而是如同一条毒蛇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射宁瑜的眉心!梭尖之上,凝聚着足以洞穿金石、湮灭神魂的怨毒之力!
宁瑜早有准备,周身清光大盛,化作屏障,将那精神冲击与物理攻击一同挡下。但他眉头却皱得更紧。这怨魂的执念极深,且与这织坊、与镇上织女的痛苦共鸣,力量源源不绝,单纯防御或驱散,恐怕难以根除。
阿翎见状,立刻显化灵鹤虚影,清越的鹤唳带着安抚与净化的力量,试图平息那怨魂的狂暴。清辉洒落,那怨魂的尖啸果然微弱了一些,眼中的疯狂也稍褪,但那份深沉的哀怨与痛苦,却丝毫未减。
“为何……为何要阻我……”怨魂哭泣着,身影明灭不定,“我只是想织完……织完那匹云锦……他们答应过的……织完就放我回家……”
她断断续续地诉说起来,声音充满了跨越时空的悲凉。
………
她名唤云娘,是前朝宫廷织造局的一名织女。因其手艺精湛,被选中为宠妃织造一件举世无双的凤穿牡丹云锦嫁衣。工期紧迫,监工酷烈,她没日没夜地劳作,十指磨破,心血熬干。眼看即将完工,却因劳累过度,错织了一针。监工大怒,不仅毁去了她数月心血,更罚她重织,并加倍了份额。
绝望之下,云娘心力交瘁,最终倒在了这架织机前,气绝身亡。她的魂魄因强烈的怨念与对“完成织锦”的执念,未能消散,反而与她那片刻不离的织梭融合,化为了这“织女怨梭”。数百年来,她重复着生前未尽的劳作,其怨念领域也不断影响着后世在此劳作的织女,将她的痛苦,一遍遍地施加在她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