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生铁树的根系在半空织成环形剧场时,沈观鼻腔里先灌满了腐木混着铁锈的怪味。
不是普通木头的腥气,是那种吸饱了血、泡透了腐肉的腻味,一呼一吸间都像有小虫子往肺里爬。他忍不住抬手捂嘴,指缝里却漏进更浓的异味,那味道黏在舌尖,发苦发涩,像吞了口陈年的血痂。
抬头望,999具童魂胶囊正悬在穹顶。青灰色的荧光裹着半透明的胶囊壳,壳子里隐约能看见细小的人影在动,是缩成一团的孩童魂灵,有的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指甲在胶囊内壁划出细痕,却连一点声音都透不出来。那些胶囊晃啊晃,像悬在半空的烂星星,每颗“星星”底下都垂着一缕极细的黑丝,悄无声息地往树根里渗,渗进去的地方,树根竟会轻轻颤一下,像在品味什么。
沈观刚想往后退,脚踝突然一紧!
是根粗得像婴儿手臂的树根,表皮泛着湿滑的暗绿色,还沾着黏糊糊的黑液,触碰到裤管的瞬间,那黑液就像有生命似的,顺着布料往皮肤里钻,所过之处,皮肤立马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痒。
没等他反应过来,树根上的倒刺已经狠狠刮破了裤管!
“嘶——”
沈观倒抽口冷气,鲜血瞬间渗出来,刚碰到树根的木头纹理,就被吸得一干二净,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下一秒,一阵“嗡嗡”的低频震动从树根传过来,顺着脚踝往骨头里钻。不是机器的轰鸣,是活物满足的震颤,像饿了太久的野兽终于尝到了甜头,连树根的纹理都跟着鼓了鼓,像是在“嚼”那点血,震得他骨头缝都发麻。
沈观想挣开,可树根越缠越紧,勒得他脚踝骨头“咯吱”响,像再用点力就要碎了。紧接着,更多的根须从地面冒出来,有的缠他的小腿,有的勾他的手腕,像无数条冰冷的蛇,吐着分叉的“信子”(根须尖端的黑丝),硬生生把他往剧场中央的巨大空洞里拖。
他的后背不断撞在交错的根须上,那些根须上的倒刺刮得衣服“刺啦”响,后背火辣辣地疼,可比起脚踝的剧痛,这点疼根本不算什么。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根须上的黑丝正往他的皮肤里钻,像细小的针,扎进血管里,吸着他的血往树根里送。
空洞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只有洞壁泛着的暗红光晕在亮。沈观被拖到空洞中央时,才发现那洞壁根本不是石头做的,是一层薄薄的、泛着肉色的膜,一缩一鼓的,频率竟和他的心跳一模一样!
“咚——”他的心跳重了一下。
“鼓——”洞壁也跟着鼓了一下,膜上的血管纹路清晰可见。
“咚——”心跳慢了半拍。
“缩——”洞壁也跟着缩了半拍,膜上的纹路变得模糊。
那种共振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脏往死里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快要被洞壁“带偏”,每一次收缩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胸口闷得像压了块石头。
“这根本是颗活心脏!”
沈观心里发毛,刚想抬头看穹顶的童魂胶囊,缠在他身上的根须突然动了,它们像血管一样,顺着他的胳膊往肩膀爬,尖端还在“吐”着细小的黑丝,那些黑丝粘在他的皮肤上,凉得像冰,要把他往空洞深处吞!
就在这时,四周的根须突然疯长!
“唰!唰!唰!”
无数根须往半空窜,速度快得像箭,在剧场两侧织成环形的阶梯看台。每一级看台都是由十几根树根拧在一起做成的,表面坑坑洼洼,还沾着没干的黑液;座椅缝里不断渗着黑糊糊的粘液,粘液滴在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还冒着细小的白泡,泡破后会散出一股腥甜的味。
下一秒
“咕嘟!”
一道粘液突然从看台的座椅缝里冒出来,在半空聚成一团黑影。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数百道黑影从粘液里钻出来,慢慢显成人形。粘液顺着他们的长袍往下淌,滴在看台上,发出“滋啦”的响,像是在腐蚀木头。
是“胤氏三房”的贵族虚影!
暗紫色的长袍镶着金边,可那金边早就失去了光泽,泛着一层灰败的锈色,有的地方还破了洞,露出里面同样灰败的内衬;他们的手指细得像枯骨,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能看见清晰的骨节,手里攥着乌木算盘,算盘珠竟是一颗颗缩小的童骨,每颗骨头都泛着惨白的光,骨头上还能看见细小的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有的珠子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痂。
“咔嗒、咔嗒……”
不知是谁先拨了一下算盘,童骨珠碰撞的声音瞬间在空洞里炸开,脆得像碎玻璃。紧接着,数百道虚影同时抬头,他们的眼窝是空的!没有眼球,只有两簇绿幽幽的鬼火在里面飘着,鬼火随着他们的呼吸晃来晃去,死死锁定了被根须缠在半空的沈观,像饿了几百年的饿鬼看见了活人。
“开,税,场!”
齐声的吼声撞在洞壁上,震得整个剧场都在晃。上空的童魂胶囊晃得更厉害了,青灰色的荧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把里面的童魂摔碎;洞壁上的肉膜也跟着震颤,膜上的血管纹路变得扭曲,看起来格外狰狞。
沈观还没来得及站稳,三根水桶粗的主根突然从穹顶砸下来!
像三条巨蟒,带着破风的“呼呼”声,根须尖端的黑丝像蛇信子一样甩动。一根缠他的手腕,勒得他手腕瞬间失去知觉;一根勒他的腰腹,紧得他喘不过气,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来;还有一根绕着他的脚踝往上爬,根须上的倒刺刮得他脚踝的伤口更疼了,没等他挣扎,三根主根突然猛地一扯!
“唰!”
沈观被倒吊在了半空!
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他用力晃了晃头,从头发的缝隙里往下看,铁树的主干上,竟钉着少年阿苦!
阿苦的手脚被粗根须钉在树干上,根须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的皮肉里,鲜血顺着根须往下淌,滴在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小红花。他浑身插满了透明的导管,那些导管的尖端扎进他的皮肤里,乳白色的“善炁”在管里缓缓流动,像牛奶一样,可每流一下,阿苦的身体就会轻轻颤一下,眉头皱得紧紧的,嘴唇咬得发白,看得人心里发疼。
更吓人的是,阿苦锁骨上的“07”编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
原本深黑色的数字慢慢变浅,变成灰色,再变成白色,最后突然消失,留下一片浅浅的印记。紧接着,一道新的数字在锁骨上重印出来,先是“998”,闪了两下,变成“999”,最后定格在“1000”!红色的数字,像用血写的一样,在阿苦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数字周围还泛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像在侵蚀他的皮肤。
“最后一个容器……齐了!”
沈观的心瞬间揪紧,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和阿苦在半空呈十字对吊,中间的999具童魂胶囊突然转了起来,卷出一股阴冷的风,风里带着孩童的哭声,细细的,软软的,却像针一样扎在人的心上,轻轻吹在沈观的后颈上,激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风越来越大,童魂胶囊转得越来越快,青灰色的荧光在半空画出一道圆环,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吸进去。胶囊里的童魂影子晃动得更厉害了,有的甚至贴在胶囊壁上,像是在求救,可依旧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这时,看台的每一层都升起了半透明的兽皮账簿!
淡绿色的光从账簿里透出来,晃得人眼睛疼,光里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气,像是兽皮没处理干净。账簿上的墨字自动滚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字迹龙飞凤舞,最后停在一行大字上,字体有拳头那么大,墨色发黑:
【童魂999\/1000缺额1预计收益3000年寿命】
“3000年寿命!”
不知哪个贵族虚影先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贪婪,像发现了宝藏的强盗。紧接着,所有的虚影都疯了!
“噼啪!噼啪!噼啪!”
乌木算盘被拨得飞快,童骨珠碰撞的声音像暴雨一样砸下来,竟像是在给即将开始的行刑打拍子!有的虚影嫌算盘声不够响,竟直接把手里的乌木算盘往看台上砸!
“砰!”
算盘碎了!
乌木的碎片和童骨珠溅得满地都是,童骨珠滚在看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在哭。可还没等珠子停下来,看台边缘的根须突然“唰”地缠过来,像无数条小蛇,飞快地把碎片和童骨珠卷住,然后吸进根须里,连一点木屑都没剩下!
那些根须吸完碎片后,竟微微变粗了一点,表皮的暗绿色也深了几分,根须上的倒刺变得更锋利了,那种贪婪的样子,让人看得作呕,沈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
沈观刚想骂出声,突然觉得左眼一疼!
“嘶——!”
一根细得像银针的树根,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耳边窜过来,速度快得像箭,精准地扎进了眉骨上的孽镜框缝隙里!那树根的尖端带着一股寒气,扎进缝隙的瞬间,沈观感觉左眼像是被冰锥刺了一下。
没等他闭眼,树根突然发力,硬生生把金属制的孽镜框往两边撑开!
“咯吱——”
金属变形的声音刺得耳膜疼,像是指甲刮在铁板上,沈观疼得浑身抽抽,身体像被抽走了力气,只能任由那根细树根折腾。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镜框的边缘在刮他的眉骨,皮肉被一点点掀开,鲜血顺着脸颊往下淌,画出五道细细的血痕,像五条红色的小蛇,从眉骨爬到下巴,再滴落在倒吊的衣服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衣服很快就被血浸透了,黏在皮肤上,凉得像冰。
就在这时,空洞里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电子音。
没有来源,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带着机械的冷漠,没有一点感情:
“检测到创建者权限,执行第三照?血开花!”
话音刚落,沈观的左眼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不是树根扎刺的疼,是像被烧红的烙铁捅进了眼球里!灼热感从眼球蔓延到太阳穴,再顺着太阳穴往脑子里钻,每一秒都像在被火烤,他感觉左眼快要被烧熟了。他想闭眼,可眼皮像被粘住了一样,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痛苦蔓延。
黑色的裂纹从瞳孔往外爬,每爬过一道虹膜的纹路,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眼球。裂纹的缝隙里还渗着细小的银色光点,像碎掉的星星,那些光点飘出来的时候,还带着淡淡的温度,是他前世记忆的温度。
光点刚飘出来,沈观就看见了画面——
胤朝的集市挤满了人,青石板路上到处都是摊位,卖包子的老板在喊“热乎的包子嘞”,声音洪亮,蒸汽从蒸笼里冒出来,带着淡淡的肉香;挑着担子的货郎在摇拨浪鼓,“咚咚锵”的声音混在人群里,格外热闹;还有几个小孩在路边追着玩,手里拿着糖人,糖人的甜香味飘得很远。
突然,一阵“沙沙”声传来,是龙骨笔在纸上划动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紧接着,一个女孩的哭声钻进了耳朵里
“爹娘!我不走!我听话!我会洗碗!我会喂猪!别卖我!”
女孩扎着羊角辫,辫梢上还系着一根褪色的红头绳,蓝布裙子上缝着好几块补丁,膝盖上还沾着泥土和血迹,显然是刚才被推倒时蹭破的。她的指甲死死抠进母亲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混着脸上的灰,画出一道道脏痕,看起来格外可怜。
可这些光点刚飘到半空,就被缠在沈观胳膊上的根须卷走了!
根须像细小的触手,轻轻一勾,就把银色光点裹住,然后飞快地往铁树主干里送,每吸走一个光点,铁树的树皮就会亮一下,暗红色的纹路也清晰一分,树干上还会传来一阵“咕嘟”的响声,像是在“喝”这些记忆。
“我的记忆……”
沈观急得想骂,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自己的前世记忆被一点点吸走,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那些记忆里有他的快乐、他的悲伤,是他作为沈青衡的证明,可现在却成了铁树的“养料”。
没等疼劲过去,撑成五瓣花的孽镜金属片突然往里收!
不是慢慢收,是猛地往中间挤,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眼球挤碎,像是要把炸碎的虹膜重新拼回去!可那些用来缝合的“线”,根本不是线,是纯粹的痛苦!
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突然扎进眼球里,还在里面来回搅!沈观倒吊的四肢瞬间绷得笔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从掌心滴下来,落在半空,和脸上淌下来的血混在一起,像一道道红色的细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虹膜在被一点点拼合,变成了万花筒的形状,里面的纹路有红的、黑的、还有银色的,像一幅混乱的画,可每一道纹路里,都裹着钻心的疼,疼得他眼前发黑,意识都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咔!”
刚缝好的孽镜框,突然再次撑裂!
这次的力道,比之前猛了十倍!
鲜血从沈观的左眼喷出来,像一道细小的喷泉,在空中凝成了半透明的花瓣,那些花瓣飘啊飘,在落地前突然定型!竟是一朵“骨白蔷薇”!
五片花瓣,每片都泛着惨白的光,像用骨头做的,边缘还滴着细小的血珠,血珠落在地上,发出“嗒”的轻响。花瓣上印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纹,像用针刻上去的诅咒,弯弯曲曲的,看不懂是什么字,却让人觉得阴森森的,看一眼就浑身发冷。
每炸一次花瓣,沈观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被拉成长长的“嘶啦”声,像旧磁带倒带时的杂音,慢得让人窒息。他甚至能数清楚心跳之间的间隔,一秒,两秒,三秒……每一秒都像在熬刑,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意识越来越模糊,随时都会晕过去。
看台侧面的兽皮账簿上,突然跳出来一行红色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