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袅袅，如同缥缈的魂灵，在四座冰冷的墓碑前盘旋、升腾，最终消散在午后的微光里。那素白的烟柱，带着生者无尽的哀思与告慰，试图触碰那遥不可及的彼岸。苏澜神情肃穆，动作一丝不苟地为每一座墓碑都插上了三炷清香，看着那猩红的火点在香头上明明灭灭，仿佛燃烧着她们共同经历的那些短暂却炽热的过往。祭拜的仪式简单而庄重，每一个弯腰，每一次默立，都承载着千钧的重量。
仪式完毕，她才缓缓走到一直静静伫立在陆明锐墓前的萧语微身边。萧语微的身影在汉白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风衣的下摆被微风轻轻拂动，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焦着在墓碑的照片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刻骨的思念，无边的痛楚，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仅存于回忆中的温柔。
“语微。”苏澜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份沉静的哀思，又像是怕惊醒了自欺欺人的幻梦。
萧语微缓缓转过头，眼底的波澜稍稍平复，映出苏澜带着些许犹豫的脸庞。“怎么了？”她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
“我……”苏澜抿了抿唇，那双平日里坚定锐利的眼眸，此刻却闪烁着一丝难得一见的彷徨与不安，甚至有一丝难以启齿的羞赧。她的手不自觉地轻轻交叠，放在自己的小腹前，一个极其细微的保护性动作。
萧语微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陵园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松柏的沙沙声，以及香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澜微凉的手指，传递过去一丝温暖和力量。“没关系，你说。”她的语气温和而坚定，“现在我们姐妹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呢？”
经历了Aadea号上的生死与共，经历了失去挚爱的切肤之痛，她们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友谊，成为一种血脉相连、感同身受的羁绊。她们是彼此在这个冰冷末世里，为数不多的、可以毫无保留袒露伤口的人。
苏澜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仿佛获得了一些勇气。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萧语微，终于将那压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
“我怀孕了……”
说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萧语微，仔细观察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兔子，砰砰直跳，充满了不安。这个孩子来得太过意外，也承载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她不知道萧语微会作何反应，这毕竟是……他的孩子。
然而，萧语微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几乎是立刻，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间隔，一抹真心的、带着温暖光芒的笑容，如同冲破乌云的阳光，在她清丽的脸上绽开。
“太好了。”萧语微的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和祝福，那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仿佛听到了世间最美好的消息。她松开苏澜的手，转而轻轻抚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那他们就是兄弟姐妹了。在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份血脉相连的亲人。”
苏澜愣住了，她预想过很多种反应，或许是复杂的沉默，或许是带着哀伤的祝福，却独独没有料到是如此纯粹而迅速的喜悦。她怔怔地看着萧语微，喃喃道：“我以为……你不会接受呢。”这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未尽的含义。
“怎么会？”萧语微失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与深深的眷恋。她上前一步，伸出手，带着几分嗔怪，又饱含无限柔情，轻轻拍了一下陆明锐墓碑上那冰冷的照片，仿佛在责怪一个调皮的情人，语气娇憨而自然：
“你这个坏家伙呀……活着的时候不声不响，走了倒好，到处弄大别人肚子。”
这句带着埋怨和无限怀念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两人心中那扇紧闭的情感闸门。苏澜先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萧语微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肃穆的陵园里轻轻回荡，带着泪光，却又奇异地冲淡了弥漫的悲伤。墓碑照片上，陆明锐那自信而温柔的笑容，在她们泪眼朦胧的注视下，仿佛也变得更加生动，像是在与她们一同会心微笑。这一刻，死亡带来的隔阂似乎被短暂地抹去，她们仿佛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带着他那特有的、有点坏又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笑过之后，萧语微收敛了神色，看向苏澜，语气变得认真而平静，这是她经过思考后，唯一想对苏澜说的话：“苏澜，如果哪天……你觉得累了，或者遇到了更想珍惜的人，你要离开他了，记得告诉我。”她的“离开他”，指的是放下对陆明锐的这份感情寄托，开始新的生活。她没有丝毫的嫉妒或不快，只有对苏澜未来幸福的关切。
苏澜闻言，反问道：“那你呢？你会离开他吗？”她的目光落在萧语微抚摸小腹的手上。
萧语微毫不犹豫地摇头，眼神坚定而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轨迹：“我不会。”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很忙，丧尸阻断剂的后续优化、新的课题、研究院的管理……还有两个孩子要抚养教育。”她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淡淡的、却深入骨髓的疲惫与执拗，“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也没有那个意愿，再去爱上别人了。”
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作为人类希望的象征之一，她所处的环境被严密保护，接触的人群也被严格筛选。只要她不愿意，她的世界里几乎不可能再出现另一个能走进她心里的“陌生人”。她的心，早已随着那个男人，一同埋葬了一部分。
而苏澜不同。她是军人，需要执行任务，需要与外界接触。她的优秀和单身身份，在这个秩序重建、鼓励生育的末世环境下，注定会吸引各种各样的目光，包括善意的和别有用心的。就像刚才那个莫达，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其他人。诱惑也好，新的开始也罢，她的环境确实存在更多的可能性。
苏澜听懂了萧语微话里的含义。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与萧语微相似的、带着决绝的平静笑容：“我也要养孩子的。至于爱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裴清的墓碑，又落回陆明锐的墓碑，声音低沉而清晰，“我已经体验过，刻骨铭心过，也……亲手埋葬过了。足够了。”
有些经历，一生一次，便已耗尽所有气力。她们的心，早已被那段短暂却绚烂如烟火的时光填满，再容不下其他。
“嗯。”萧语微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开始给天边染上一抹橘红。“那，明年再见吧。”这是一句约定，也是一句试探。
“好，明年再见。”苏澜应道。
萧语微看着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如果哪年你不来了，我就知道了。不过，”她的语气稍稍加重，带着一丝不容商量的意味，“他的孩子，你可得还给我。”仿佛那不仅是苏澜的孩子，也是陆明锐留给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她有权“收回”。
苏澜被她这话逗笑了，眉宇间的阴郁也散去了不少：“怎么？萧大博士是打算开托儿所吗？”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腹，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和温柔，“你放心，你不会有夺走我孩子的机会的。而且，说不定明年是你不来了呢？”
“那就看看咯？”萧语微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而悠长的笑意，目光投向远方蜿蜒的道路，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或许，我们可以一直这样，每年来到这里，看看他们，也看看彼此……直到白发苍苍。”
直到她们也老去，直到时光将所有的伤痛都沉淀为记忆里的琥珀。
苏澜重重地点头，两人相视而笑，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她们的手再次轻轻握在一起，仿佛立下了一个跨越生死的、关于陪伴与记忆的誓言。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愈发静谧，只有风声依旧。插在香炉里的香已然快要燃尽，只剩下短短的一截，散发着最后一点微光和白烟。苏澜忽然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周围，一种不对劲的感觉涌上心头。
“小兔兔呢？”她轻声问道，打破了之前的宁静。
萧语微这才猛地从与苏澜的对话和对陆明锐的缅怀中惊醒过来。她一直沉浸在复杂的情绪里，竟然忽略了女儿！她急忙左右四顾，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排排沉默的墓碑和苍翠的松柏，哪里还有萧兔兔那抹纤细活泼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