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洋积蓄了多日的怒火,终于在此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风暴的来临,快得超乎想象。仅仅在两个小时的酝酿之后,原本只是令人不安的涌浪,便已疯狂增长,达到了足以被定义为五级海况的恐怖程度!在辽阔无垠的海洋上,台风移动的速度和增强的势头,远非在陆地上受到山川地貌阻碍时可比。它们如同被释放出笼的洪荒巨兽,携带着毁灭性的狂风与山峦般的巨浪,在毫无遮挡的海面上肆意狂奔,其狂暴的力量,根本不会在意那些在其路径上挣扎求生的、如同蝼蚁般渺小的船只。
Aadea号,这艘被誉为人类工业与奢华结晶的超级游艇,即便拥有着尖端的技术和坚固的船体,其总吨位与那些动辄十数万吨的远洋巨轮相比,依旧不可同日而语。在高达五级的狂狼怒涛中,它那优雅而庞大的身躯,此刻也显得如此单薄和无助。剧烈的颠簸感、令人心悸的摇晃,以及船体结构与巨浪碰撞时发出的沉闷轰鸣,清晰地传递到船上每一个人的感官深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自身处境的危险。
从高空俯瞰(如果还有卫星能做到的话),船首那枚振翅欲飞的黑鹰标志,在滔天白沫与墨色海浪的映衬下,仿佛赋予了这艘游艇一种不屈的灵魂——它如同一只高傲而倔强的黑鹰,正拼尽全力,试图挣脱风暴那无形的、足以绞碎一切的束缚。
驾驶舱内,陆明锐双手死死握住因为沾满汗水而有些滑腻的舵轮,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将引擎功率推至最大,Aadea号发出低沉的咆哮,破开迎面砸来的浪墙。他不敢转向南方,那边是更加开阔无垠、毫无屏障的印度洋腹地,遥远的马尔代夫群岛如同海市蜃楼,在风暴完全降临前绝无可能抵达。此刻,唯一的生机,或许是向着正东方向冲刺!如果幸运女神眷顾,或许能在风眼彻底笼罩之前,挤进巴基斯坦卡拉奇那个拥有深水屏障的港口寻求庇护。这无疑是一场与时间、与风灾的疯狂赛跑。
“胡萝卜!全员广播,海况通报!”陆明锐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持续的用力而有些沙哑,“当前风力持续增强,预计一小时内进入风暴核心区!所有人,重复,所有人,立即停止一切活动,关闭水密门,返回各自舱室,固定好自身!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胡萝卜平稳但不容置疑的声音随即响彻全船每一个角落,每隔十分钟一次,如同催命的钟声,提醒着危险的迫近。回舱,这是风暴中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保命准则。整条船上,除了必须坚守在驾驶舱掌控全局的陆明锐,以及需要在底舱轮机房确保动力系统万无一失的裴清,其余所有人都必须牢牢待在安全的船舱内,等待风暴过去。
风暴来临前的最后时刻,天地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原本只是低垂的铅灰色云层,此刻仿佛直接压到了海面上,浓稠得化不开,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翻滚着,奔涌着,酝酿着毁灭的力量。海水的颜色变成了肮脏的、近乎黑色的墨绿,失去了所有往日的光泽。那原本绵长有力的涌浪,已经演变成一道道高达数层楼、如同移动山脉般的巨浪!它们以一种排山倒海、无可阻挡的气势,从船尾方向滚滚而来,仿佛无数透明的、咆哮着的巨墙,誓要将这敢于挑战其威严的钢铁造物拍成碎片。
骤雨如同天河倒泻,不再是雨滴,而是仿佛有人用巨大的盆,将整片海洋的水直接泼洒在船上。密集的雨点横着飞来,砸在驾驶舱高强度玻璃上,不是清脆的“噼啪”声,而是连续不断的、沉闷如擂鼓般的“嘭嘭”巨响,仿佛有无数无形的巨锤在疯狂敲击。视线所及,一片模糊,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狂暴的雨幕和白茫茫的水汽所吞噬。狂风呼啸的声音,超越了寻常意义上的“风声”,那是一种混合了尖啸、怒吼、以及某种低沉呜咽的、属于大自然的、最原始最暴虐的咆哮,足以穿透厚厚的舱壁,钻进人的骨髓,勾起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Aadea号在这天地之威中,如同一个被顽童粗暴扔进全功率运转的洗衣机里的玩具,被无情地蹂躏、抛掷、摇晃。每一个浪头打来,船体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惯性让所有未固定的物品四处飞溅、粉碎。
陆明锐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失控的舵轮。
风浪稍息之时,他艰难地关闭了驾驶舱最后一道沉重的水密门,将外部地狱般的景象暂时隔绝。然而,就在他刚刚喘了口气,试图稳住身形时——
“明锐!明锐!听到请回答!”通讯频道里,突然传来了萧语微的声音,那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与自持,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焦急、恐慌,甚至带着一丝哭腔。
陆明锐的心猛地一紧,立刻回应:“语微,我在!怎么了?你那里出什么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兔兔!兔兔不见了!!”萧语微的声音彻底崩溃,带着绝望的颤抖,“我找不到她了!明锐,怎么办?!”
“什么?!”陆明锐的脑袋“嗡”的一声,几乎要炸开,“这……你不是一直看着她的吗?怎么会不见?!”他也慌了神,在这堪比地狱入口的风暴中,离开安全的船舱,无异于自杀!他明明在早上才千叮万嘱,那个熊孩子!她怎么就敢!!
“我……我刚刚在收拾研究用的电脑和数据,怕摇晃摔坏了……”萧语微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哽咽,“她说要去厕所,就进了舱室里的独立卫生间……可是,可是我等了快二十分钟她都没有出来!我感觉不对劲,冲进去看的时候……里面是空的!窗户……窗户也是锁好的!她到底去哪儿了?!我要出去找她!我现在就出去!”此时的萧语微,哪里还有半分那个在实验室里运筹帷幄、冷静分析的医学博士模样?只要涉及到萧兔兔,哪怕只是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她苦心经营的所有理性外壳瞬间粉碎,变回一个无助的、只想立刻找到孩子的母亲。
“你别动!!”陆明锐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形,“萧语微!你给我听好了!你不熟悉海况!现在外面是什么样子你不知道吗?!你出来就是送死!我出去找!我就在驾驶舱,我知道该怎么在摇晃中行动,知道哪里可能藏人!你不懂!你乖乖给我待在房间里,锁好门,哪里也不准去!我向你保证,我一定把她给你找回来!”
他一边对着通讯器咆哮,一边手忙脚乱地扯过挂在墙上的橙色救生衣,飞快地往身上套。心急如焚的他,甚至没注意到救生衣挂钩刮到了旁边的更衣柜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就在他系紧最后一个带扣,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冲出去寻找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那个被他挂钩带开了一条缝隙的更衣柜。
借着驾驶舱内昏暗的应急灯光,他看到,在那挂满厚重防水服和救生设备的柜子深处,阴影之中,似乎有一小团不一样的色彩。
他心中一动,猛地拉开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