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船那台老旧的柴油发动机,发出与拖拉机如出一辙的、单调而执着的“突突”声,仿佛一个患了严重哮喘却依旧不肯停歇的老水手,推动着这艘小小的木质船体,顽强地向着红海深处、那一片迷蒙风雪与铅灰色海水交融的天际线驶去。船尾螺旋桨搅起浑浊的白色浪花,很快又被深色的海水吞没,只留下一道短暂的尾迹,旋即被不断落下的雪花覆盖。寒冷的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和雪沫,无情地灌进甲板上每一个缝隙,也穿透了人们早已被汗水、雪水浸透的衣物,带来刺骨的寒意。
尼克瘫坐在冰冷的甲板上,背靠着驾驶室的外壁,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只被抛上岸的鱼。从清晨在沙漠中醒来,到遭遇尸群、发现营地惨状,再到驾驶拖拉机亡命俯冲、与陆明锐小队意外汇合,直至刚才码头边那场激烈的突围战,他几乎一直处于高强度的战斗和奔逃状态。体力早已严重透支,全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和职业军人的坚韧意志硬撑到现在。此刻暂时安全,那紧绷的弦一松,无边的疲惫便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向同样瘫坐在不远处,脸色苍白,闭目急促呼吸的陆明锐,声音沙哑地开口问道:“哇,你们这是捅了哪个阎王爷的老窝了?那帮家伙,看起来对你们可是穷追不舍,恨不能扒皮抽筋啊。”看这架势,他们惹的麻烦不小啊,能让地方武装这么拼命追击,怕是动了人家的命根子了。
陆明锐连睁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气息微弱地回答:“拔……拔衣老爷的私人卫队。妈的,真是一群疯狗……”他顿了顿,仿佛积蓄了一点力气,才补充道,“来根烟,尼克,快,来一根……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尼克理解这种劫后余生、急需尼古丁安抚神经的感觉。他勉强撑起身体,从自己那件同样布满污渍和破口的作战服内袋里,掏出一个防水烟盒,里面幸运地还躺着几根略微受潮但尚能吸食的香烟。他先是自己叼上一根,然后用微微发颤的手,给陆明锐递过去一根,又朝着驾驶室里专注操舵的裴清示意了一下。裴清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需要。尼克也不勉强,将烟盒收好,拿出打火机,先给陆明锐点上,再点燃自己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腑,带来一丝虚幻的暖意和短暂的慰藉。尼克眯起眼睛,望向身后那已经缩小成模糊轮廓的亚喀巴港,有些担忧地问:“那帮家伙,不会也弄条船追出来吧?这茫茫大海上,要是被他们撵上,可真就成瓮中之鳖了。”
这次回答他的是驾驶室里的裴清。年轻人虽然脸上也带着疲惫,但声音还算平稳:“不……不会的。我都检查过了,就这条船还能勉强发动,引擎和传动系统还算完整,油料也够。码头其他的船,不是关键部件缺失,就是油箱早就空了。就算他们现找零件安装,再加注燃油,等他们弄好,我们估计都快开出红海海峡了。这茫茫大海,他们到哪里去找我们?”幸好我仔细检查过,这条船虽然破旧,但核心部件没问题。希望燃油真的够我们到达下一个地点……
“那就好,总算能喘口气了。”尼克点了点头,悬着的心放下了一些。他目光转向一旁,落在了正狼狈地处理自己裤腰带问题的陈大发身上。
此时的陈大发,可谓是形象全无。原本束紧的战术武装带被她自己用匕首割断,宽松的战术长裤全靠她一只手紧紧提着裤腰才不至于滑落,这让她行动间显得异常别扭。额头上那个因为撞到插销而肿起的大包,此刻已经变得青紫,高高隆起,几乎有半个鸡蛋大小,在她那张原本颇为精致漂亮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几缕被汗水、雪水浸湿的发丝黏在额角和脸颊,更添了几分落魄。
苏澜看到了她的窘境,默默地从自己那个看起来容量不大、却总装着些实用物品的战术背包侧袋里,抽出了一根灰色的伞兵绳,递了过去。“大发,用这个吧。伞兵绳,摩擦系数大,比普通绳子牢固可靠得多。”苏澜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她本人即使经历了连番恶战,依旧保持着一种惊人的整洁和利落。沾染了灰尘和血渍的作战服并不能完全掩盖她窈窕矫健的身姿,反而更衬托出一种历经硝烟洗礼后的飒爽。她的面容清丽,线条分明,一双眸子在风雪弥漫的黯淡光线下,依然亮如晨星,透着冷静与坚韧。
陈大发低声道了句谢,有些尴尬地接过伞兵绳,默默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开始笨拙但认真地重新捆扎裤腰带。在那么多美女面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想我当年也是……唉,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这具身体真是麻烦!
陆明锐这时也注意到了陈大发的惨状,尤其是她额头上那个醒目的大包,忍不住咧了咧嘴,倒抽一口凉气:“哇,大发,你这脑壳……这是练了什么铁头功吗?肿得跟熟透的寿桃似的,快能上台唱戏了。”
陈大发没好气地飞给他一个白眼,配上她那肿起的额头和凌乱的发型,显得既凶狠又有点莫名的可怜。“闭嘴吧你!还不是托了某位‘优秀’队友的福!”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尼克。
这时,船舱那扇吱呀作响的小木门被推开,萧语微牵着已经换好衣服的萧兔兔走了出来。刚才在舱内,萧语微抓紧时间帮女儿清理了一下,换下了那身几乎透明、极其不合时宜的舞娘服饰。
此时的萧兔兔,穿上了苏澜备用的一套最小号的作战服。衣服对她来说依然过于宽大,袖子和裤腿都挽起了好几道,露出纤细的手腕和脚踝,整个人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军绿色的布袋里。然而,这丝毫无法削弱她与生俱来的、如同瓷娃娃般精致易碎的美丽。洗去烟尘的小脸白皙剔透,五官比例完美得如同上帝精心雕琢的艺术品,一双大眼睛如同最纯净的紫水晶,懵懂中带着一丝经历变故后的惊怯,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宽大的作战服反而更反衬出她的娇小玲珑,一种“偷穿大人衣服”的反差萌感,混合着少女初长成的青涩柔美,形成了一种极其独特的、惹人怜爱的魅力。仿佛在这末日废土之上,偶然绽放的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娇嫩花朵。
陆明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兔兔身上,眼神复杂。有失而复得的庆幸,有深深的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这份美丽悄然触动的柔软。她还在……真好。无论如何,一定要保护好她。这样的美好,不该被这个肮脏的世界吞噬。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确认着这份珍贵的存在。
萧语微则是恢复回了那副睿智又温婉如水的模样。即便是在条件如此简陋的渔船上,她依然尽可能地保持着自己的整洁与仪态。长发被她简单地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清晰立体的侧脸轮廓。她的美不同于苏澜的英气飒爽,也不同于萧兔兔的纯真无邪,而是一种如同江南水墨画般的淡雅与静谧,眉眼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忧郁,却又在关键时刻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坚韧。她看到陈大发额头的伤,轻声道:“我那里还有些外伤药和消肿的膏药,等会儿安定下来,我给你处理一下。”声音有些冷清,但是充满了关切。
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合力将这艘破旧的渔船尽可能地收拾了一遍。渔船实在太小,所谓的舱室只有驾驶室和后面两个极其狭窄、散发着鱼腥和霉味的小房间。原本用来装载鱼获的船舱,因为末世降临无人打理,里面残留的一些海鱼早已腐烂殆尽,只留下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和污秽,根本无法住人。无奈之下,大家只能关闭船舱门,挤在甲板上方那两间加起来不足十平米的小舱房里。经过简单商议,决定一间给女性们居住,另一间则留给男性们轮流休息和存放重要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