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针形态各异,有兽骨磨制的、有青铜铸造的、有百炼精铁的……每一根都散发着古老而苍凉的气息,分明是历朝历代,在此地失踪或坐化的医者遗落之物!
赵篾匠的身体在青光中剧烈颤抖,鲜血正顺着篾刀,源源不断地融入阵眼。
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大彻大悟的坚定:“昨夜……昨夜娃儿唱那首歌的时候,俺就听见……听见这江底下,有好多人跟着他一起哼……原来,原来他们一直在这里,等一个能听懂他们的人。”
涪翁心神剧震,终于明白了一切!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阵法!
这是上古医者,以“舍身守脉”的无上意志,用自身魂魄与毕生修为构筑的“地维针网”!
此阵与大地灵脉相连,守护着一方医道气运。
唯有心怀至诚的凡人,以自身精血为引,方可短暂将其激活!
“蠢货!”涪翁目眦欲裂,怒吼道,“这等通天大阵,岂是凭你一条凡俗性命就能撑起来的?你这是在找死!”
可他的话音未落,草庐前的竹席上,阿禾猛然坐起!
他双眼紧闭,面无表情,口中却清晰地诵出一段古老而拗口的咒语:
“阳施阴受,气走环周;血为薪火,魂作灯油!”
每念出一个字,江底那数百枚锈针便齐齐升腾一分,针尖嗡鸣,遥遥指向天空。
那股冲天青光,也随之暴涨一截!
与此同时,涪翁左掌心的“医道传承印”瞬间滚烫如烙铁,剧烈的灼痛让他闷哼一声。
一道全新的古篆残篇在印记边缘疯狂蔓延、清晰浮现:
“万人共脉,方成大道。”
万人共脉……大道……
涪翁死死盯着江心那个随时可能被阵法吸干精血的赵篾匠,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化为决绝!
他猛地从自己头上扯下三根花白的头发,毫不犹豫地咬破舌尖,逼出一滴心头血,将发丝与血珠混入赵篾匠方才留在岸边石上的血迹之中。
随即双手结印,以一种玄奥的手法飞速点在血迹上,口中低喝:“牵丝引络,借体一用!”
这是他早年创下的禁术,可以自身经络为桥,短暂接入外物!
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磅礴意志顺着那无形的联系,疯了一般涌入他的体内!
那是无数残魂的碎片,是百代医者的不甘、期盼、悲愤与执着!
这些意志顺着他的经络奔涌,几乎要将他的神智冲垮。
他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冷汗如浆,却在这无数嘈杂的声音深处,捕捉到了一缕既熟悉又让他心碎的气息。
那是……他早逝的恩师之声!
“柱国,你逃了三十年,可还记得当年在太医署立下的誓言?——‘医者不为帝王舔痔,但为黔首折腰’!”
“轰!”
这声音如暮鼓晨钟,重重敲在涪翁的心上。
他双膝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在地,却又用尽全身力气强撑着站直了身躯,对着空无一人的江面,嘶声力竭地吼道:
“记得!我当然记得!所以我才不敢……不敢轻易收徒啊!”
就在他心防即将崩溃的刹那,一个赤着脚的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江边。
是阿禾!
他看也不看江中的景象,只是弯下腰,伸手从那片被水流冲上岸的锈针堆里,抓起了一大把。
然后,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在漫天青光下显得既纯真又诡异。
“白袍子爷爷说,”他咯咯笑道,“现在轮到我……当锅盖了。”
话音未落,在涪翁骇然欲绝的目光中,那孩子竟将一把把锋利锈蚀的古针,毫不犹豫地插入了自己头顶、眉心、耳后等七处大穴!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汩汩而下,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反而闭着眼睛,轻轻哼起了昨夜那首古老的摇篮曲。
刹那间,天地震动!
江底的“地维针网”仿佛被注入了真正的灵魂,轰然全面苏醒!
所有锈针同时高速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能量旋涡,不再疯狂吸取赵篾匠的生机,反而生出一股柔和的托力,将他缓缓送回了岸边,脱离了阵眼。
远处,百里之外的废城方向,那股源自地窖的嗡鸣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声沉重悠远的机械滑动声响起,仿佛一扇尘封了千年的青铜巨门,正在无声地滑开。
门后,隐隐传出汩汩的声响,如同药泉沸腾,又好似一颗沉睡已久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涪翁怀中那卷焦黑的《针经》残稿,竟无风自动,哗啦一声翻开了新的一页。
一页空白的竹简上,一行崭新的墨迹,正在凭空生成。
“第七试炼:非人为评,乃天地共证。已过。”
涪翁的目光死死盯在那行字上,心脏狂跳。
他看到,在那行判词之下,又有三个更加古朴厚重的字迹,正缓缓从竹简深处渗透出来,墨色浓重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