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天禄阁的医典多用青铜简或漆木牍,若真有残卷,木牍早该朽了,能引起玄针共鸣的...定是装简牍的青铜匣!
解下腰间麻绳时,他摸了摸绳结——这是程高前日编的,说是怕他夜钓时坠江,此刻倒成了探井的利器。
绳头系在井栏的断柱上,他试了试承重,突然顿住:柱底有新鲜的刮痕,像是铁器划的。
有人来过?他喉结滚动,掌心沁出薄汗。
但玄针仍在震颤,说明器物未被取走。
咬了咬牙,他抓住麻绳,足尖点着井壁往下滑。
井下的潮气裹着腐泥味扑来,他数着绳结,数到第七个时,指尖触到了凸起的石棱——井壁竟被凿出阶梯!
十年前填井的士兵若真动过手,断不会留这样的暗路。
他悬在半空的脚轻轻一探,石棱纹丝不动,显然是精心凿就的。
谢云。他低唤,声音撞在井壁上散成碎响。
果然,再往下三丈,石壁上出现个半人高的石龛,龛前堆着几段发黑的麻绳,像是旧人攀附的痕迹。
枯骨就在石龛里。
涪翁的呼吸骤然急促。
那具骸骨曲着背,双手护在胸前,腕骨上还系着褪色的红绳——正是谢云当年大婚时系的同心结。
他跪坐下去,指尖轻触骸骨,腕间玄针突然爆发出灼热的刺痛,像在催促他翻开那双手。
谢兄...他声音发颤,缓缓掰开骸骨的手指。
泛黄的绢帛裹着的物事露出来时,他几乎要栽倒——绢帛上二字的墨痕虽淡,却是他亲手写的题签!
医册封面的绢帛脆得像薄冰,他不敢用力,只用指甲挑开一角。
第一页的字迹让他瞳孔骤缩:五气调脉法:春刺井,夏刺荥,长夏刺输,秋刺经,冬刺合...这是《黄帝内经》里只言片语提到的古法,他曾在天禄阁遍寻不得,此刻竟完整地躺在他掌心!
翻到第三页,一张薄如蝉翼的丝帛从册中滑落。
他捡起来借火折子看,上面用朱砂画着山势图,山脚标着二字,山腹处有个红点,旁注:洞深三十丈,石床藏卷。
琅琊古洞...他反复念着,指腹摩挲丝帛边缘的齿痕——像是被人用牙咬着撕开的,定是谢云怕被人发现,分两次藏匿。
突然,头顶传来细微的动静。
涪翁猛地抬头,麻绳在井壁上擦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迅速将医册塞进怀里,又把丝帛原样夹回,动作快得像偷粮的松鼠。
有人来了。他心跳如擂鼓。
归墟井荒废多年,除了他和谢云,谁会深夜至此?
指尖摸到腰间的寒芒银针——这是用极北冰蚕的茧丝淬毒制成的,针尖能感应百里内的气血流动。
他取出一枚,运力刺入井口的石缝,银针瞬间没入三寸,只留尾端的银环在外。
若有人动井,针尾银环会震。他默念着谢云教他的追踪术,刚要退开,头顶的脚步声突然清晰起来。
是皮靴碾过碎石的声响,带着刻意放轻的克制。
涪翁贴着石龛后壁,连呼吸都凝成了冰。
他看见井口的月光被遮住一角,接着是提灯的光晕漫下来——那灯穗是绛紫色的,绣着缠枝莲纹,他在太医院见过!
沈知秋?他喉间发出无声的惊喘。
沈知秋是韩慎之的关门弟子,当年在太医院总跟在韩慎之身后抄方,她的绣鞋尖总沾着朱砂粉,此刻映在井壁上的影子,鞋尖果然有一点暗红。
脚步声停在井边。
涪翁看见一只戴翠玉扳指的手探下来,指尖在井栏上敲了三下——是韩家暗语的信号。
他攥紧怀里的医册,玄针在袖中发烫,像是在提醒他:当年韩慎之逼谢云烧伪卷时,沈知秋就捧着药引站在旁边。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他脑子转得飞快。
谢云的遗书只说残卷在归墟井,难道韩家的人早就在监视谢云?
或者...他突然想起医道传承印浮现的归墟井三字,或许这印的感应,不仅引他来,也引了其他人?
井外传来瓷器轻碰的脆响。
涪翁眯起眼,看见沈知秋从袖中取出个青瓷瓶,往井里倒了些什么——是雄黄酒!
她怕井里有蛇虫,这是韩家探穴的老习惯。
上来吧。沈知秋的声音像浸了冰水,我知道你在
涪翁的背紧紧贴着石壁。
月光从井口漏下来,照见沈知秋腰间的玉佩——是韩家祖传的医圣佩,当年韩慎之总说要传给最得意的弟子,此刻却挂在她腰上。
他屏息望着井口,只见沈知秋俯下身,发间的珍珠簪子闪了闪,影子在井壁上越拉越长。
而他怀里的《针经》残卷,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他的肋骨,像在说:藏好我,藏好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