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大捷的庆功余热尚未散尽,那枚来自敕勒川战场、刻有奇异飞鸟纹的青铜臂钏,却在刘昊心中投下更深的阴影。南方的“大人物”、寻找中的“东西”,与蔡琰此前警示的前朝重械之谜隐隐呼应,勾勒出一张潜藏于胜利背后的阴谋之网。
然而,未等刘昊与郭嘉、戏志才深入剖析此中关联,另一件更为紧迫、也更为微妙的事情,悄然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日,刘昊正在军衙与戏、郭二人推演那“南边大人物”的可能身份及意图,裴怜忽然求见。她神色间带着几分忧急,盈盈一礼后道:“将军,蔡先生近日……似乎有些异常。”
刘昊眉头微蹙:“哦?有何异常?”自蔡琰献上那篇《论边镇牧守之权宜》后,刘昊对其更为敬重,虽安置周到,但军务繁忙,加之避嫌,已有数日未曾亲往问候。
裴怜道:“先生表面依旧沉静,每日读书抚琴,但妾身观其眉宇间,时有忧思恍惚之色。昨日送去饭食,几乎未动。今早侍女打扫书房,似乎见其对着几卷旧帛书垂泪……妾身担心,先生是否思乡情切,或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她意指许昌天子病重的流言。
刘昊与戏、郭二人对视一眼。郭嘉玩味一笑:“才女心思,九曲回肠。或许非关风月,亦非国事,只是触景生情,感怀身世罢了。主公,解铃还须系铃人。”
戏志才也道:“蔡先生乃当世文宗,其心绪关乎士林清议。主公于公于私,都当亲往探视,以示关怀。”
刘昊颔首。于公,蔡琰的声望与才华是虓虎营宝贵的软实力;于私,他对这位命运多舛、才情卓绝的女子,也确实存有一份欣赏与怜惜。他并非扭捏之人,既有所图,亦有所感,便当即起身:“我这就去看看。”
刘昊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两名亲卫,步行至蔡琰所居的独立院落。此处清幽雅致,院中植有几株寒梅,虽未到花期,却已显风骨。尚未入院,便听得一阵淙淙琴音自屋内流出,琴声婉转,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孤寂,正是那曲着名的《胡笳十八拍》。
刘昊驻足聆听片刻,心中亦不免生出几分感慨。他示意亲卫留在院外,独自轻轻走了进去。
琴室的门开着,蔡琰一身素衣,跪坐于琴案前,纤指拨动琴弦,侧影单薄而忧伤。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察觉刘昊的到来。
直至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去,她才轻叹一声,抬起头,恰好看见站在门外的刘昊,微微一怔,连忙起身:“不知将军驾临,琰失礼了。”
“先生不必多礼。”刘昊走进琴室,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几卷明显年代久远的帛书,上面字迹娟秀又带着沧桑,“是昊打扰了先生的雅兴。方才闻先生琴音,悲怆苍凉,令人动容。可是想起了塞外往事?”
蔡琰眼眸低垂,闪过一丝痛楚,轻轻摇头:“往事已矣,徒增伤感罢了。只是近日整理先父遗稿,见其中记载诸多旧事,涉及一些……故人遗物,心中一时难以平静。”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些旧帛书。
刘昊顺势看向那些帛书,心中一动:“可是与先生之前提及的前朝武库旧事有关?”
蔡琰沉默片刻,微微点头:“不止。先父曾任兰台令史,掌皇家图籍秘藏。其中亦包括一些……并非产于中原的异邦贡物图录与记载。”她指了指帛书上一些奇特的纹样,“这些纹饰,琰近日似乎在别处也曾见过……”她话未说完,似有疑虑。
刘昊立刻想到那枚青铜臂钏,但他并未立刻拿出,而是关切道:“先生似有心事,可是有何难处?但凡昊力所能及,必为先生解忧。”
蔡琰抬眼看向刘昊,美眸中情绪复杂,有感激,有犹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她轻咬下唇,终于低声道:“将军……近日可有许昌消息?陛下……陛下龙体可还安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刘昊心中一凛,果然与此有关。他沉吟片刻,决定坦言部分实情:“不瞒先生,昊确收到一些风声,陛下似有恙在身。然许昌消息被严密封锁,详情难以探知。先生可是担忧陛下?”
蔡琰眼中瞬间涌上水汽,她偏过头去,低声道:“陛下虽受制于人,然终究是汉室正统。先父在世时,常感念皇恩……若陛下真有……真有不幸,这天下……”。她的话语中,不仅有着对君主的担忧,更有着对文化传承、汉祚延续的深切忧虑。
看着眼前这位柔弱又坚强的才女,在她最无助的时刻,流露出的对家国天下的责任感,刘昊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不再是那个只知杀伐的边将,他感受到了另一种力量——文化传承的力量,以及守护这份力量的责任。
“先生。”刘昊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无论许昌如何,无论天下如何风云变幻,只要刘昊在并北一日,必竭尽全力,护先生周全,亦护先生所珍视之汉家文脉周全!此言,天地共鉴!”
这不是简单的承诺,更是一种宣言。蔡琰愕然抬头,望进刘昊深邃而坚定的眼中。那里面没有虚伪的安慰,只有霸道的担当和真诚的尊重。她漂泊半生,受尽苦难,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将她所珍视的文化价值,提升到与疆土城池同等重要的高度。
一瞬间,心中的堤防仿佛决口,多日来的忧虑、恐惧、委屈似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水无声地滑落脸颊。
刘昊并未多言,只是默默递过一方素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