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理性的壁垒与温情的锚点
挂断与阿爸的通话后,银珠在窗边站立了许久。夜幕下的城市灯火璀璨,却照不进她心底那片因家庭纷争而泛起的微澜。她知道,欧妈绝不会因为一次强硬拒绝就偃旗息鼓。接下来的日子,需要更多的耐心和定力去应对。
果然,周三一整天,银珠公寓的电话安静得出奇。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的压抑。银珠没有让自己沉溺于等待焦虑中,她将日程排得满满当当:上午专注课程,下午泡在图书馆啃噬艰深的医学文献,傍晚则雷打不动地去体育馆进行半小时的有氧运动,用身体的疲惫来涤荡精神的纷扰。
周四下午,银珠刚从图书馆出来,正准备去体育馆,传呼机再次震动。屏幕上闪烁的,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家庭号码。银珠深吸一口气,走向公用电话亭。该来的,总会来。
电话接通,朴贞子的声音传来,不同于周一的尖锐暴躁,这次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近乎冷漠的平静:“银珠啊,是我。”
“欧妈,您好。”银珠的声音同样平静无波。
“嗯。”朴贞子应了一声,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施加压力,“我跟你阿爸又谈过了。他说你确实没钱,全靠自己打工。欧妈想了想,也许……也许你是真的不容易。”
银珠没有接话,静待下文。她知道,这绝不是欧妈打这通电话的目的。
果然,朴贞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但是银珠啊,你要体谅欧妈。家里现在是真的难。金珠你是指望不上了,她那个样子……唉。明元还在读书。你阿爸的稿费,看着不少,可这世道,谁知道明天会怎样?万一出版社也倒了怎么办?我们总得留条后路啊!”
银珠依旧沉默,像一块礁石,任凭海浪如何拍打,岿然不动。
朴贞子见她不回应,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埋怨:“银珠,你是不是还在怪欧妈以前对你不够好?可那都过去了!现在家里有难处,你是家里的一份子,出份力不是应该的吗?就算没那么多,十万,哪怕五万韩元呢?也是你的一份心意啊!让欧妈心里也踏实点不是?”她开始采用情感绑架和降低金额的策略。
听到这里,银珠知道必须开口了。她不能让这种“讨价还价”持续下去。
“欧妈,”银珠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打断了的絮叨,“我从来没有怪过您。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我现在不寄钱回家,不是因为怨恨,而是基于现实。”
她条分缕析地陈述,语气客观得像在分析病例:
“第一,我的收入来源只有奖学金和极不稳定的翻译零工。奖学金主要用于支付学费和基本教材费。翻译收入,如我上次所说,仅能勉强覆盖我的食宿和必要开销。账户里没有任何闲置资金。这一点,您可以通过阿爸核实,也可以查看我的银行流水(虽然这并无必要且略显失礼)。”
“第二,”她继续推进,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正如您所说,金珠欧尼已经成年且已完成学业。无论她目前境况如何,作为长女,在家庭面临困难时,她是否应该首先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如果连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她都没有为家用出力,那么要求一个尚在求学、毫无积蓄的次女率先拿出大额现金,这在情理上是否公平?请您回答我这个问题。”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死寂。银珠甚至可以想象欧妈脸上青红交错的窘迫和恼怒。将金珠的问题直接摆在台面上,是银珠最有力的一击。
良久,朴贞子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郑银珠!你非要跟你金珠欧尼比是不是?!她能跟你一样吗?她没你那个本事!她连自己都养不活!你就非得逼死你欧妈是不是?!”她试图用情绪化的咆哮来掩盖理亏的事实。
银珠没有被她的情绪带偏,反而更加冷静。她等欧妈的声浪稍歇,才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反问:“欧妈,所以您的意思是,正因为金珠欧尼‘没本事’、‘养不活自己’,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不承担家庭责任;而正因为我有能力兼顾学业和打工,所以我就必须无限度地填补家用,甚至可能因此影响我的前程,是吗?这就是您所谓的‘公平’?”
“你……你……”朴贞子被这直刺核心的反问噎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银珠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给出了最后的结论,语气斩钉截铁:“欧妈,我很抱歉让您如此激动。但我的人生规划非常清晰:顺利完成学业,成为一名合格的医生。在此之前,我不会,也没有能力承担超出我负荷的家庭经济责任。如果您认为家庭困难到必须削减成员未来教育的程度,那么请召开家庭会议,让所有成员,包括金珠欧尼,共同商议削减开支和增加收入的方案,而不是单独向我施压。而且我从高中开始所有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挣得。没有依靠过家里。我的话就到这里。请您保重身体。”
说完,银珠再次果断地挂断了电话。这一次,她的手很稳,心跳平稳。她知道,这番话几乎彻底撕破了母女间那层温情的假象,将家庭的资源分配矛盾和欧妈根深蒂固的偏心暴露无遗。但这是必要的。底线,不容试探。
她走出电话亭,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却让她头脑格外清醒。刚走到体育馆门口,却意外地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明元,他身边还站着眼睛红肿、神情憔悴的李胜美。
“怒那!”明元看到银珠,连忙迎上来,脸上带着担忧和急切,“胜美她……她家……”
胜美抬起头,看着银珠,嘴唇翕动了几下,未语泪先流。她突然上前一步,抓住银珠的手,声音哽咽破碎:“银珠……完了……我阿爸的公司……今天下午……正式宣布破产了……呜呜呜……”说到最后,她再也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银珠心中一凛,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为胜美一家感到难过。她反手握住胜美冰凉颤抖的手,将她轻轻揽住,拍着她的后背:“别怕,胜美,别怕。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