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温润的相遇与无声的暖流
金融震荡的新闻像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湖面,在汉城大学校园里也激起了层层涟漪。接下来的几天,银珠能明显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食堂里,学生们讨论兼职机会减少的声音多了起来;布告栏上,家教需求似乎一夜之间萎缩了不少;就连走在路上,也能听到三三两两的学生面带忧色地谈论着家里生意是否受影响。
银珠依旧保持着冷静。她按部就班地上课、去图书馆、完成翻译工作,同时密切关注着新闻动态。她知道,恐慌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更扎实地提升自己,更审慎地管理好个人财务,才能在这股寒流中屹立不倒。她之前果断将大部分投资获利了结,转为定期存款和部分美元资产的操作,此刻显现出了前瞻性,虽然资产增值放缓,但安全性大增,让她内心安定。
周五下午,银珠刚结束一堂枯燥却重要的药理学课程,正收拾书本,准备去图书馆查阅一些关于心脏电生理的文献,为下周的小组讨论做准备。这时,同班的一个女生凑过来,小声说:“郑银珠同学,外面有人找你,说是你东森。”
银珠抬头,果然看见明元有些局促地站在教室后门处,朝里面张望。他今天穿了件半新的格子衬衫,头发仔细梳过,但眉头微锁,似乎有心事。
“是我东森,谢谢。”银珠对同学点点头,快步走向明元,“明元,怎么了?这个时间过来。”
明元看到银珠,像是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怒那,没打扰你吧?就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没事,你说。”银珠示意他边走边谈。
两人沿着种满银杏树的小路慢慢走着。深秋的银杏叶已变得金黄,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偶尔随风飘落几片。
“是胜美家的事。”明元开门见山,语气带着明显的担忧,“胜美今天没来学校,我打电话去她家,是家政阿嘎西接的,说她欧妈身体不太舒服,胜美在家照顾。我有点担心,就……买了点水果去看了看。”
银珠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明元对胜美的心思,她早已察觉,只是没想到进展这么快。
“到了她家,感觉气氛很压抑。”明元的声音低沉下来,“胜美阿爸不在家,说是去公司处理紧急事务了。胜美眼睛红红的,说是她欧妈昨天听到她阿爸在电话里跟人吵架,好像是一笔很重要的贷款没谈下来,急火攻心,头晕的老毛病犯了,躺了一天了。”
银珠轻轻“嗯”了一声,心里了然。金融危机初期,银行信贷紧缩,对胜美家这种倚重流动资金周转的进出口公司打击最为直接和沉重。
“胜美情绪很低落,”明元继续道,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她以前从来不说家里生意的事,今天却忍不住跟我说了几句,说什么她阿爸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她欧妈只知道哭,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看着她那样,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银珠停下脚步,看着明元:“所以,你想怎么帮她?”她了解明元,这个善良的东森绝不会坐视不理。
明元挠了挠头,有些苦恼:“我……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没什么能力在经济上帮忙。我就是陪她说说话,安慰了几句。哦,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马松子阿嘎西—胜美的欧妈,醒的时候看到我,还很客气,还问起你来了。”
“问我?”银珠有些意外。虽然马松子阿嘎西一直对她不错,但在这个当口提起,似乎有些不合时宜。
“嗯!”明元肯定地说,“马松子阿嘎西拉着我的手说,‘明元啊,回去替阿嘎西谢谢银珠那孩子,有心了。也告诉她,别太担心,阿嘎西家……还能撑得住。’还说,等这阵子过去,请你们姐弟俩来家里吃饭。”明元复述着,脸上带着不解,“怒那,你什么时候跟马松子阿嘎西联系了?她好像很感激你的样子。”
银珠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这大概是马松子阿嘎西的一种委婉的感谢和维持体面的方式。自己并未直接联系,但阿嘎西或许是从胜美口中得知了自己之前的提醒(尽管胜美当时可能不以为然),或许只是基于对自己一贯的印象,在这种困难时刻,反而记起了那份善意,并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既全了礼数,也透着一丝在困境中感受到温暖的安慰。这很符合马松子阿嘎西善良又带点傲气的性格。
“我没直接联系阿嘎西,”银珠摇摇头,简单解释道,“可能阿嘎西是听胜美提过我之前关注经济形势的事,所以才这么说。阿嘎西是客气,也是真心记着好意。”她没有点破这其中的微妙,但心里对马松子阿嘎西的感观更好了几分。在自家焦头烂额之际,还能记得感谢一个晚辈或许无意中带来的点滴慰藉,这份涵养和善良,实属难得。
“原来是这样。”明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可是怒那,我还是想为胜美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让她心情好一点也行。光靠嘴说‘别担心’,感觉太无力了。”
银珠看着明元真诚而焦急的样子,思索片刻,说道:“明元,有时候,无声的陪伴和实际行动,比空泛的安慰更有力量。胜美家现在最需要的可能是稳定的情绪支持和具体的信息帮助。你懂计算机,可以帮胜美关注一下官方发布的最新经济政策、企业帮扶信息,或者看看有没有可靠的兼职信息可以推荐给胜美,让她有点事做,分散注意力,也多少补贴一下自己。最重要的是,让她感觉到,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朋友在身边,不是孤身一人。”
明元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方向:“对!我怎么没想到!我可以帮她搜集信息,还可以……可以教她用电脑做数据分析,说不定对她阿爸的公司也有点用!谢谢怒那!”他一下子振奋起来,有了具体努力的目标,之前的无助感消散了不少。
“去吧,注意分寸,别给胜美和她家增加额外压力。”银珠叮嘱道。
“我知道的,怒那放心!”明元用力点头,脸上重新有了光彩,匆匆跟银珠道别后,就快步离开了,想必是去落实他的“支持计划”了。
看着明元远去的背影,银珠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纯粹的情感和急迫想要守护的心情,总是让人动容。希望胜美能珍惜这份心意。
这个小插曲让银珠原本去图书馆的计划稍微推迟了些。她看看时间,决定先回一趟公寓放书,再过去。刚走到公寓楼下,就看到管理员阿嘎西站在门口,朝她招手:“郑银珠同学,有你的电话,一位姓马的女士打来的,说等你回来务必回电。”
姓马的女士?银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马松子阿嘎西。她道了声谢,快步上楼,放下书本,立刻用座机回拨了过去。电话很快被接起,果然是马松子阿嘎西的声音,虽然带着明显的疲惫,但依旧温和得体。
“银珠啊,我是马松子阿嘎西,没打扰你学习吧?”
“阿嘎西您好,没有打扰。我刚下课回来。您身体好些了吗?明元刚才还跟我说起。”银珠关切地问。
“好多了,就是一点老毛病,歇歇就好。劳你挂心了。”马松子阿嘎西的语气里带着真切的暖意,“明元那孩子刚走,还特意买了水果来,真是有心了。阿嘎西打电话来,一是谢谢你的关心,二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银珠,阿嘎西知道你这孩子一向有主意,看事情也准。阿嘎西想拜托你件事,要是……要是方便的话,有空多跟胜美打打电话,聊聊天。这孩子,心思重,现在家里这样,她憋在心里,我怕她闷出病来。你们是同学,又是从小认识的,你的话,她或许能听进去几句。”
银珠心中了然。马松子阿嘎西这是真的急了,否则不会如此直接地开口拜托。她一方面心疼女儿,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对银珠的为人和沉稳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
“阿嘎西您别这么说,我和胜美是玩伴,关心她是应该的。”银珠爽快地应承下来,“您放心,我会多跟胜美联系的。您自己也一定要保重身体,家里的事,总要慢慢解决,身体是本钱。”
“哎,好,好孩子,阿嘎西就知道没看错你。”马松子阿嘎西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努力保持着平静,“那你忙吧,阿嘎西不打扰你了。有空和明元一起来家里玩。”
挂掉电话,银珠心情有些复杂。马松子阿嘎西的托付,让她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同时也更清晰地意识到,金融危机的寒风,已经真切地吹进了许多普通家庭,考验着亲情、友情,也磨砺着人性。
周末,银珠原本计划回家,但郑汉采打来电话,说朴贞子因为换房子被拒的事,情绪还是很大,让银珠暂时别回去,免得撞在枪口上。银珠理解阿爸的难处,便决定留校。她给胜美打了个电话,没有直接提家里的事,只是约她周日一起去参加一个在市中心美术馆举办的、关于欧洲文艺复兴艺术的公益讲座。银珠记得胜美对艺术颇有兴趣,希望能借此让她散散心。胜美在电话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周日下午,银珠提前到了美术馆。讲座还没开始,她便在展厅里随意浏览。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气中有淡淡的松节油和旧纸张的味道,宁静而肃穆。银珠在一幅描绘圣母与圣婴的油画前驻足,画中圣母低垂的眼眸里充满了温柔与悲悯,让她不由想起医院里那些抱着生病孩子的母亲。
“这幅画的用光技巧很特别,看到了吗?艺术家刻意让光源集中在圣母和圣婴的脸部,营造出一种神圣的静谧感。”
一个温和而略带磁性的女声在身边响起。银珠回过神来,转头望去。只见一位衣着典雅、气质娴静的中年女士正站在她身旁,也欣赏着那幅画。女士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羊毛套装,颈间系着一条淡紫色的丝巾,妆容精致,笑容亲切,眼神中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智慧和从容。
“是的,这种明暗对比手法,确实极大地突出了主体的神圣感和情感张力。”银珠礼貌地点头回应,并下意识地用上了艺术赏析的术语。
女士有些惊讶地看了银珠一眼,眼中赞赏之意更浓:“哦?你很懂绘画?是艺术系的学生吗?”
“不是的,阿嘎西。”银珠微微欠身,“我是医学院的学生,只是个人对艺术比较感兴趣,业余看看而已。”
“医学院的学生?”女士更加惊讶了,随即笑了起来,笑容十分温暖,“真是难得。现在的年轻人,尤其是学医的,课业那么重,还能保持对艺术的爱好,很有品位嘛。我是朴凤姬,是……嗯,算是这里的常客。”女士优雅地递过一张素雅的名片。
银珠双手接过,名片上只有名字“朴凤姬”和一个私人联系电话,没有头衔,更显其不凡。朴凤姬?这个姓氏让银珠心中微微一动。
“您好,朴女士。我是郑银珠。”银珠恭敬地自我介绍。
“郑银珠……很好听的名字。”朴凤姬含笑点头,目光落在银珠抱着的医学教材上,“周日还来看讲座,很用功啊。怎么样,学医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