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银锭与那包至关重要的账册密信送出后,悦来客栈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掌柜的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但眼神扫过我时,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意。我知道,暗流已然涌动。
果不其然,仅仅隔了一日,深夜,我的房门被无声无息地推开。没有敲门,没有通报,一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滑入房中。来人并非赵昆,也不是任何我见过的面孔,他身着寻常布衣,面容普通至极,属于扔进人海便再难寻觅的那种,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暗夜中的鹰隼。
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递过一枚小巧的、刻着狴犴纹的青铜令牌。“杜千户,镇抚大人有请。”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北司最高级别的暗使,直接对骆养性负责。
该来的终究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起身随他出门。客栈外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篷马车,车帘低垂。暗使示意我上车,随后自己也坐了上来,马车立刻启动,在寂静的街道上疾驰,方向却并非北镇抚司衙署,而是朝着城内更为幽深的区域。
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处看似废弃的宅院后门。暗使引我入内,穿过几重荒芜的庭院,来到一间点着昏暗油灯的书房。书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而骆养性,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下去吧。”骆养性没有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暗使如同鬼魅般躬身退去,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并带上了房门。
书房内只剩下我和他两人,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我垂手而立,没有开口。我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主动权完全在骆养性手中。
良久,骆养性缓缓转过身。他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走到书案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上那份我送去的账册和密信副本(显然,他并未收到全部)。
“文钊,”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你送来的东西,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微微躬身:“卑职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骆养性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能从那龙潭虎穴中,拿到如此核心的证物,可不仅仅是分内之事能办到的。”他踱步到我面前,目光锐利地盯住我,“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有,那批青衣人的底细,查到了多少?”
我知道,这是试探,也是考较。我早已打好腹稿,将夜探黑风山、发现运输队、趁乱劫货的过程半真半假地叙述了一遍,重点突出了过程的凶险和侥幸,隐去了我藏匿关键残页以及独自制定计划的细节。对于青衣人,我只说他们训练有素,疑似与京城势力有关,但具体来历尚未查明,将皮球踢回给骆养性——他掌握的情报肯定比我多。
骆养性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待我说完,他沉默片刻,忽然道:“‘玄’先生……你可有线索?”
我心中一震,他果然注意到了这个关键代号!我面上不动声色,摇头道:“账册中仅有此代号,密信语焉不详,卑职无能,尚未查明。”
骆养性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最终,他走回书案后坐下,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文钊,此事干系重大,已非寻常私矿案可比。乌银乃朝廷严控之物,私炼贩运,形同谋逆。背后牵扯的‘玄’先生,能量恐怕超乎你我想象。东厂……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他顿了顿,继续道:“本座已密奏陛下,然时机未到,不宜打草惊蛇。当下之计,宜静不宜动,宜暗不宜明。你此次立功,本座记下了。但接下来,你需要更加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