涡口的夜色,像浸透了淮水的麻布,沉甸甸地压在护榷军的营地上。
杨延玉攥着最后半张盐引,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庐州盐场”的朱印。这是昨日从伙夫手里抢来的,本想给伤兵换药时消毒用,此刻却被汗水浸得发皱。帐外传来士兵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像破旧的风箱——被困半月,粮草见底,连伤兵的草药都换成了淮水岸边的野草,更别说盐了。
“杨将军,南边又有动静。”亲卫的声音带着寒意,递上的了望记录上画着三艘南唐楼船,帆影在月光下泛着墨色,“皇甫晖的水师又往前挪了半里,怕是天亮就要攻过来。”
杨延玉掀起帐帘,冷风裹挟着河腥气灌进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护榷军的脚踏船歪歪扭扭地泊在浅滩,船板上的裂缝糊着烂泥,像一张张饥饿的嘴。最要命的是船帆,大多被流矢射穿,补了又补,此刻在风中发出破败的呼号。
“还有多少盐?”他问负责粮草的裨将卢迁。
卢迁是个矮胖的汉子,腰间总挂着块磁州产的铜令牌——那是赵匡胤亲赐的信物。他闻言撇撇嘴,踢了踢脚边的空盐罐:“就剩这点了,够给赵将军的伤口消次毒。”罐底残留的盐粒在月光下闪着惨白的光,“要我说,不如突围算了,留在这里也是饿死。”
杨延玉的眉头猛地蹙起。这半月来,卢迁总在士兵面前说些泄气话,一会儿说“皇商司的盐引成了废纸”,一会儿又讲“赵匡胤在濠州打了胜仗,哪顾得上咱们”。要不是赵虎压着,早有人想闹事了。
“赵将军说了,死守涡口,等援军。”杨延玉的声音冷下来,“你管好你的人,别再散播谣言。”
卢迁嘿嘿一笑,转身时故意撞翻了旁边的粮袋。仅存的半袋糙米撒在泥地里,混着草根和碎石。几个饿极的士兵立刻扑上去,用手扒着往嘴里塞,互相推搡着咒骂。
“看,这就是死守的下场!”卢迁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淬了毒的针,“人家皇商司的人在滁州搂着盐引喝酒,咱们在这儿吃泥巴!我听说啊,陈琅早就把庐州盐场抵押给藩镇了,哪还有盐给咱们?”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干草堆。一个豁了牙的老兵突然哭喊起来:“我儿子在楚州用三亩地换的盐引,现在只能换半张草纸!陈琅那个狗官,骗得咱们好苦!”
“投靠南唐算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皇甫晖说了,降者有盐吃!”
混乱瞬间爆发。士兵们像疯了一样冲向停泊的脚踏船,有人抽出刀砍断缆绳,有人撕扯着身上的号衣,露出里面藏着的南唐“归顺证”——那是细作们早就备好的,粗劣的麻纸上印着歪歪扭扭的“赏盐三石”。
杨延玉拔剑出鞘,厉声喝止:“都给我住手!忘了李继勋将军是怎么死的了?”
可没人听他的。乱兵们已经红了眼,一个满脸是泥的士兵举着刀冲过来:“少拿李将军压人!他死了,咱们就得跟着饿死吗?”
就在这时,赵虎的帐帘“哗啦”被掀开。
这位护榷军主帅只披了件单衣,左臂的箭伤还在渗血,却死死攥着块青铜护心镜。那是柴荣亲赐的,背面刻着“忠勇”二字,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谁敢动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赤手空拳就冲向最前面的乱兵。
“赵将军!”杨延玉惊呼着想去拦,却被亲卫拉住——乱兵太多,冲进去就是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