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暗流涌动遭陷害心底无私还清白
第一节诬陷
九十年代初的暮秋,县建设局三层办公楼的砖墙上爬满了枯黄的爬山虎,像被岁月揉皱的牛皮纸。虞明将最后一份《县城主干道拓宽工程可行性报告》放进深棕色档案柜时,窗外那棵百年老槐树正抖落第十片铁锈色的叶子。叶片边缘蜷曲如被炙烤过的铁皮,叶脉间凝结着细密的白霜,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暗沉的弧线,飘进半开的窗棂。
虞明下意识伸手去接,叶片却擦过指缝,跌落在红漆斑驳的办公桌上,在油印文件的草稿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盯着那片叶子,忽然想起今早路过传达室时,看见高贵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金丝眼镜在晨光中闪过一道冷光——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个总把为领导服务挂在嘴边的后勤秘书,会在今天成为他到任建设局后的第一场风暴。
的一声,办公室的木门被粗鲁地推开。高贵摇晃着走进来,中山装第二颗纽扣松脱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白衬衫领口。他手里的油票登记簿边角卷起,纸页翻动时发出沙啦沙啦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却让虞明想起昨夜在档案室整理旧文件时,老鼠啃咬木板的声音。
虞秘书,高贵拖长的尾音里带着黏腻的恶意,这月公车用油超标了百分之十七,您是管行政车辆的,得给大家说道说道。他特意把说道说道四个字咬得很重,嘴角咧开的弧度里藏着不怀好意的奸笑,金丝眼镜后的瞳孔缩成针尖状,在暮色中泛着青灰。
整个办公室骤然凝固。正在装订报表的文员芳芳手一抖,铁夹掉在水磨石地面上,惊起几粒细小的尘埃,在斜射的夕照里浮沉。门口传来司机老李的咳嗽声,他和另一个司机老王交头接耳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米黄色墙面上扭曲成怪诞的形状,像一幅未完成的抽象画。
虞明接过登记簿时,指尖触到纸张上未干的墨渍,凉丝丝的。他的名字被用红笔圈住,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团,像一道狰狞的伤口。那笔迹看似模仿他的字体,却在撇捺处多出几分狠戾,运笔间有明显的停顿,分明是模仿书写时犹豫的痕迹。
高秘书,我从来就没……
哎哎哎,高贵抬手打断,袖口露出半截褪色的上海牌手表,虞秘书这么年轻有为,偶尔用公车办点私事也正常嘛。他故意提高音量,转头对围观的人群挤眉弄眼,中山装下襟扫过办公桌,带得搪瓷茶杯里的残茶晃出几滴,在桌面上洇开深褐色的印记,听说令尊在老家盖新房,这拉水泥钢筋的,用点公家的油也算情理之中嘛,对不对啊李师傅?
站在门口看热闹的司机老李猛地抬头,撞上虞明震惊的目光,慌忙低头去看自己的皮鞋尖。虞明感到血冲上头顶,耳际响起嗡嗡的轰鸣。他想起上周回乡下时,确实看见邻居家在砌墙,可自家老宅的青砖还堆在院子里,父亲前天还在信里说等他月底发了工资就去买水泥。
谣言在闷热的夏天迅速发酵。食堂的铝制饭盒碰撞声里,有人说看见虞明他哥开着局里的北京吉普往乡下跑;有人赌咒发誓说亲眼看见他在农机站灌汽油;更有甚者,说他勾搭上了物资局管油料的姑娘,用内部价倒腾汽油赚外快。这些话像无形的手,掐住虞明的喉咙,让他在打饭时差点打翻手里的搪瓷碗。
现在的年轻人啊,打菜的张婶往他饭盒里舀了一勺少油寡水的冬瓜汤,眼珠子都盯着钱咯。汤勺与饭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却像一把锈刀在刮擦他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