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上的蚀骨纹早已被月髓骨粉中和,此刻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与少年刻的狼骨护符放在一起,竟像是两块从同一根骨头上掰下来的碎片。
“你看这纹路。”苏晚用骨针挑起圣师骨上的一根花根,根须的走向与狼骨护符上的接骨鱼纹隐隐相合,“圣师当年说过,接骨人的骨脉是相通的,哪怕隔了千年,也能认出彼此的气。”
沈砚突然想起少年往观星台地基里填花根时的样子,那孩子蹲在雪地里,小手冻得通红,却非要把每根花根都摆得顺着月轨的方向。
那时他就觉得,这孩子身上有种熟悉的韧性,像极了当年在月核旧址,苏晚定星轨时哪怕指骨被烧焦也不肯停手的模样。
后半夜,骨烬炉的余火突然噼啪作响。沈砚起身添柴时,发现炉边的面团已烘得发胀,裂开的纹路里冒出淡淡的花香——月骨花籽竟在余温中发了芽,嫩芽顶着点玉色的光,正顺着面团的裂纹往上钻。
“这才是接骨的真意。”苏晚不知何时醒了,披着件缀满月骨花刺绣的披风,“不是把碎的拼回原样,是让新的生命能顺着裂痕长出来。”
她指着嫩芽顶端的细叶,叶纹竟是极小的接骨阵形状,“就像这芽,记着花籽的本,也带着炉火的暖,还顺着面团的痕,长成了谁也没见过的样子。”
沈砚把发了芽的面团小心翼翼地移进陶盆,埋在月骨花丛的根旁。
雪光透过窗棂落在陶盆上,嫩芽的影子在墙上投出细细的线,像在画一幅新的月轨图——比骨札上的更柔软,更自由,带着雪地里破土而出的韧劲。
第二天清晨,守月人的信使带来个消息:漠北的接骨坊救下了一群被风雪困住的商旅,其中有个老妪,骨头上竟还留着当年月碎时的旧痕,却被月骨花膏养得渐渐长平,只余下淡淡的印记,像片落尽的花瓣。
“老妪说,她年轻时总做同一个梦。”信使喝着孟铁衣递来的热骨汤,哈出的白气里带着花香,“梦见三个穿着月骨花衣的人,用手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碎月亮。”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头,那里有块极淡的月纹,是天生的,“守月人说,这是‘承脉纹’,说明她的骨脉里,也流着点接骨人的气。”
沈砚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雪光里的月骨花丛泛着玉色的光晕。
他忽然明白,所谓“月归之境”从不是终结,而是像这循环往复的四季,旧的骨痕里会长出新的骨脉,当年补月人的气,正顺着月骨花的根、孩子们的刻刀、陌生人的梦境,往更遥远的时光里流淌。
孟铁衣不知何时在石案上摆好了新铸的骨针,针尾都缠着月骨花藤。
“开春去东海前,得先把这些针送到各接骨坊。”他拿起一根最长的骨针,针尖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那小少年说,要在针尾刻上不同的花形,苍梧郡的刻槐花,碎月海的刻鱼骨,东海的就刻浪花纹——这样不管走到哪,看见针尾的花,就知道是自家人。”
苏晚正在骨札的扉页上画新的花形,笔尖的月髓骨粉落在纸上,竟自动聚成个小小的“承”字。“这字比‘接’字更妥帖。”
她抬眼望向沈砚,眼里的光映着窗外的雪,亮得像当年在月核旧址初见的星轨,“接是一时的事,承才是永远的事。”
沈砚接过骨札时,恰逢第一缕朝阳越过墙头,落在“承”字上,粉粒顿时化作金粉,顺着纸纹往旧页里渗,像要把所有过往的痕迹,都镀上一层新生的光。
远处的新月坛传来晨钟声,比往日更清亮,像在应和着骨札里新生的字。
旧骨会老,新骨会生,而接骨人的脉,永远在承续里,伴着月轨,伴着花香,往没有尽头的远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