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风裹着料峭的凉意,却吹不散胡同里飘来的油条香。沈建国的二八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车铃“叮铃”响了两声,前梁上的晓雅揪着车把上的红绸带,书包里的刘德华钥匙扣撞出细碎的响。后座的李秀莲搂着丈夫的腰,手里攥着个鼓囊囊的布包,指尖能摸到里面存折硬邦邦的边角。
沈浩和苏晴跟在自行车旁,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挨得近。沈浩怀里揣着本旧笔记本,扉页上密密麻麻记着数字,最末一页用红笔圈着“活期12万、私房5万,合计17万”,6万”——这是他熬了两个晚上算出来的,连小卖部每月进2万货、夏天买冰柜要800块的账都列得清清楚楚,就怕父亲又皱着眉说“活钱不够”。
“快看,那就是园丁小区!”晓雅突然指着前方,声音脆得像刚剥壳的糖。
顺着她的手势望去,几栋浅灰色的五层小楼立在县一中北侧,离沈家的小卖部不过两站地。外墙刚刷完水泥,还留着工人手印似的浅痕,脚手架上挂着的安全网被风吹得“哗啦”响。小区门口的木牌漆着红底白字:“园丁小区——县一中学区集资房”,牌下围着三个提菜篮的妇人,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普通小区才650块一平,这儿沾着学区,900块也值了。”穿蓝布衫的妇人戳了戳同伴的胳膊,“我家小子明年上初中,住这儿不用摸黑骑车。”
“可不是嘛,听说县一中明年要扩招,到时候附近房子更俏。”
苏晴听见这话,悄悄碰了碰沈浩的胳膊,眼里亮了亮。她书包里装着本泛黄的《县城统计年鉴》,去年在图书馆抄数据时特意折了页,上面记着1995到1997年的房价——普通小区每年涨8%,学区房能多涨4个点,跟妇人们说的正好对上。
晓雅早从自行车前梁跳了下来,拉着苏晴往小区里跑。空地上支着几副生锈的花架,泥土还是新翻的,她蹲在花架旁,手指在土里画了个圈:“晴姐,我要在阳台种向日葵,就种这么大的,夏天开花能挡太阳!”沈浩跟过来时,正看见她把书包里的胡萝卜种子掏出来,小心翼翼埋进土里,赶紧把她拉起来:“别瞎种,这是小区的地,等咱们买了房,在自家阳台种。”
公告栏上贴着张泛黄的蓝晒图,边角被风卷得发脆。沈浩掏出笔,在笔记本空白页飞快地抄——1单元201和202,两套相邻的两居室,每套70平,图纸上用虚线标着“主卧朝南带阳台”“客厅进深3.2米”。他指尖在纸上划着算,嘴里念念有词:“70平乘900,一套6.3万,两套12.6万……”算到首付时,他抬头冲父母喊:“爸!妈!就这两套!首付4.4万,剩下的贷款,月供500块,小卖部的盈利够还!”
售楼处是小区最西头的车库改的,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县建筑公司售楼点”,油漆掉得露出木纹。推门进去,一股水泥味混着茉莉花茶的香气飘过来,墙上钉着张毛笔写的价目表,“两室一厅900元\/㎡(集资价)”的字迹遒劲,旁边贴着手写的县建委批文,纸角用图钉按着,还沾着点水泥灰。
穿灰色工装的男人正趴在桌上整理合同,钢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抬头扫了他们一眼。他袖口磨得发亮,手里的搪瓷茶缸缺了个口,印着“劳动光荣”的字样:“看房?先看户型图吧,这是县一中周边最后一批集资房,不议价,首付至少30%。”
“70平两室一厅,两套12.6万,首付35%是4.4万,对吧?”沈建国接过户型图,指尖在“70㎡”的数字上蹭了蹭。他早在家里跟李秀莲核过三遍,连贷款20年、年利率6%的账都算透了,根本不用对方多解释。
男人愣了下,才摸出个旧计算器,按键“噼里啪啦”响:“对,两套12.6万,首付4.4万,剩下8.2万办贷款,月供差不多500。”他的目光扫过沈建国洗得发白的夹克,又落在凑到桌前的三个孩子身上,嘴角勾出点轻慢的弧度:“孩子才上初一吧?这么早凑学区房的热闹?4.4万首付,普通人家得攒两三年,别是来打听着玩的。”
晓雅没听出话里的刺,踮着脚指着户型图上的阳台:“叔叔,这个阳台能放花架吗?我想种向日葵,夏天开花特别好看。”
“客厅够不够放书桌?”沈浩赶紧补充,手按在笔记本上,“我们三个想一起写作业,我算过,3.2米的进深,放张1.2米的长桌正好。”
苏晴则从书包里掏出《县城统计年鉴》,翻到折页那页,递到男人面前:“这本书里记着,学区房每年涨12%,现在900块一平,明年就该1000了。而且朝南的房间冬天温度高3度,适合老人住——这些我们都查过。”
男人“嗤”了一声,把计算器往桌上一放,靠在椅背上。他的目光掠过年鉴上的表格,又落回苏晴脸上,带着点不屑:“你们三个小孩懂什么?买房是大人的事,操心种向日葵、写作业有啥用?这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过家家的地方。12.6万呢,4.4万首付说拿就拿?别到时候交了定金又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