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年1月,冬阳懒洋洋地洒在县城中心中街的柏油路上,把“建国杂货铺”的红漆招牌晒得暖融融的。李秀莲正站在柜台后,把新到的奶糖装进玻璃罐,罐口的糖纸反射着光,引得路过的小孩扒着柜台往里看。“慢点儿装,别撒了。”她叮嘱着自己,指尖却没停——再过几天就是小年,得多备点年货,这阵子杂货铺的流水一天比一天多,家里新买的洗衣机转起来嗡嗡响的模样还在眼前,心里踏实得很。
“妈!爸呢?”沈浩背着新书包跑进铺子里,书包上“实验小学”的绣字还鲜亮——去年年底他终于报上了名,再过几天就要放寒假了。他把书包往“学习角”一放,就四处找沈建国,手里还攥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在里屋算账呢,”李秀莲指了指里屋的布帘,“刚把上个月的账本理完,你找他干啥?又想让他带你去买糖糕?”
沈浩没回答,掀着布帘就冲进里屋。沈建国正趴在桌上,手里拿着支铅笔,对着账本上的数字皱眉——上个月他在延中实业60元的高位抛了16股,净赚464块(当初31元买入,每股赚29元),加上杂货铺的流水,总资产已经快六万了。家里刚添了洗衣机,可李秀莲念叨了半年的缝纫机还没买,更让他惦记的是,这阵子看《经济日报》,延中实业股价竟从60元跌到了30元,他心里又痒又急,总想着这可是低价抄底的好机会,要是能多投点,说不定很快就能把缝纫机抱回家。
“爸!”沈浩把手里的纸往桌上一放,展开来——是张用蜡笔画的“好运符”,红蜡笔涂的圆圈里,歪歪扭扭写着“股票必涨”,旁边还画了个冲天的小火箭,“给你!贴在账本上,延中实业肯定能涨!”
沈建国愣了愣,拿起“好运符”看了看,忍不住笑:“你这孩子,消息倒灵通,知道延中实业跌到30块了?上次让你别惦记股票了,忘了?家里刚买了洗衣机,还不够?”
“不够!”沈浩爬到椅子上,凑到沈建国身边,小手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妈还没有缝纫机呢!上次60块抛了都赚了464块,现在30块抄底,投3000块能买100股!等政策利好一涨,最少涨到60块,就能赚3000块!够给妈买两台缝纫机,还能给杂货铺添个新冰柜!”
这话像颗小石子,正好砸在沈建国的心坎上。自从延中实业跌到30元,他每天翻《经济日报》都要多翻两遍,连文具厂王老板都跟他说“国家最近要扶持股市,这价是底了”,可上次李秀莲特意跟他说“见好就收,别再碰股票”,他又不敢提。
“别闹,你妈不让投。”沈建国把“好运符”贴在账本封面,嘴上拒绝,手指却在“30元\/股”的字样上反复摩挲——100股,涨到60块就是翻倍,这诱惑谁扛得住?
“妈不知道!”沈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咱们偷偷投,赚了钱就给妈买缝纫机,她肯定高兴!你忘了上次60块抛了赚了洗衣机?这次30块抄底,赚的更多!”
沈建国心里一动——儿子说的是实话。上次高位抛售赚的钱,刚好添了洗衣机,李秀莲虽然嘴上没说,可每次用洗衣机都笑得合不拢嘴。可这次不一样,3000块是杂货铺一个多月的流水,要是政策没按预期来,跌了可就亏大了。
“不行,风险太大。”沈建国摇了摇头,却把账本往旁边挪了挪,给“好运符”腾了块地方——心里那点“抄底”的念头,像野草似的冒了出来。
沈浩见他没直接拒绝,眼睛一亮,从书包里掏出个小铁盒,打开来——里面装着他攒的硬币,还有几张皱巴巴的角票,加起来也有二十多块,“爸,这是我的压岁钱,都给你买股票!要是赔了,我以后再也不买零食了!”
沈建国看着铁盒里的钱,心里又软又好笑。他摸了摸沈浩的头:“你这点钱够买半股都不够,再说,爸也不能用你的压岁钱。”
“那你就用家里的钱!”沈浩把铁盒往桌上一放,小脸绷得紧紧的,“我保证,这次肯定能赚!报纸上都说国家要扶持股市,30块就是底!买了缝纫机,妈就不用熬夜缝鞋垫了!”
正说着,李秀莲掀着布帘走进来,听见“投股票”三个字,脸一下子沉了:“沈建国!你又跟孩子琢磨股票呢?上次不是说好,60块抛了就不碰了吗?家里刚买了洗衣机,还不知足?”
沈建国连忙把“好运符”往账本底下塞,却被沈浩一把抽出来,举在手里:“妈!是我让爸投的!现在30块抄底,比上次还便宜!赚了钱给你买缝纫机!”
“买缝纫机也不行!”李秀莲把手里的玻璃罐往桌上一放,声音提高了点,“3000块不是小数目!能买两台缝纫机还多!上次60块抛了是运气好,这次跌到30块,指不定还会跌!你就是败家,好了伤疤忘了疼!”
沈建国挠了挠头,小声辩解:“我也没说要投,是小浩非要让投……再说,王老板说国家要扶持,这价是底了……”
“王老板懂还是我懂?”李秀莲指着账本上的“30元\/股”,“上次涨到60块是运气,这次跌到30块,再跌就成废纸了!我看你就是想赚钱想疯了!”
沈浩见李秀莲生气了,连忙跑过去,拉着她的衣角晃了晃:“妈,你别生气,上次60块抛了赚了洗衣机,这次30块抄底,肯定能赚缝纫机!我帮你算过,100股涨到60块,能赚3000块,够买两台最好的缝纫机!”
“你懂啥!”李秀莲虽然生气,却没甩开沈浩的手——那缝纫机,她确实盼了好久,上次看见王婶家的缝纫机,她还羡慕了半天,“股票不是你算个数就能涨的,要是政策没下来,跌了怎么办?”
“不会跌!”沈浩从书包里掏出本练习本,翻开来看——上面用红蜡笔画了条向上的折线,起点写着“30”,终点写着“60”,旁边还画了面小国旗,“你看,我画了政策线,国旗代表国家支持,肯定能涨到60块!上次我画红苹果,就涨到60块了,这次肯定也能!”
李秀莲看着练习本上歪歪扭扭的折线,又看了看沈浩认真的模样,心里的气消了点,却还是没松口:“反正就是不行,要投你自己投,别用家里的钱。”
接下来的几天,沈浩成了家里的“政策说客”。早上沈建国起床,他就把“好运符”和画着国旗的练习本递过去,说“爸,今天投钱,国家支持,肯定能涨”;吃饭时,他就给李秀莲夹菜,说“妈,等有了缝纫机,你缝鞋垫不用熬夜,还能给我做新棉袄”;晚上沈建国看报纸,他就坐在旁边,用红蜡笔在“政策扶持股市”的新闻上画圈,说“爸,你看,新闻都写了,再不动手,就涨到40块了”。
沈建国被他缠得没办法,心里本来也惦记着“抄底”,加上王老板又来传话“上海那边都在买,再等就没低价了”,终于在1月15号那天松了口。“行,就投3000块,”他把沈浩拉到身边,小声说,“咱先不告诉你妈,等涨到60块抛了,把缝纫机抱回家,她肯定高兴,好不好?”
“好!”沈浩一下子跳起来,跑去把“好运符”贴在沈建国的外套上,还在旁边画了个小国旗,“这样去邮局,国家保佑,肯定能买到100股!”
第二天早上,沈建国趁着李秀莲在铺子里忙,偷偷去了邮局,给上海的表哥汇了3000块,还附了张纸条,让表哥帮忙买100股延中实业——他特意算了算,3000块除以30块,刚好100股,不多不少,等着政策一发力,就能翻倍赚。
汇完钱回来,他心里又紧张又期待,进门时脚步都轻了点,生怕被李秀莲看出破绽。沈浩看见他回来,连忙跑过去:“爸,汇了吗?买了100股吗?够不够买缝纫机?”
“汇了,”沈建国把汇款单塞给沈浩,压着声音说,“3000块买了100股,你收好这单子,别让你妈看见。表哥说这两天就买,让咱等着政策消息。”
沈浩把汇款单小心翼翼地放进铁盒里,藏在“学习角”的书桌底下,每天都要拿出来看几遍,手指在“100股”和“30元\/股”的字样上反复摩挲——这可是妈妈的两台缝纫机,还有杂货铺的新冰柜,都在这张纸上呢。
可没过两天,李秀莲还是发现了。那天她收拾沈浩的书桌,想给孩子洗个书包,不小心碰掉了铁盒,汇款单从里面掉出来。她拿起一看,“汇款金额3000元”“委托购买100股延中实业(30元\/股)”的字样格外刺眼,气得她拿着汇款单就找沈建国。
“沈建国!你还真汇钱了?还买了100股?30块一股你也敢买?”李秀莲把汇款单往桌上一摔,声音都有点抖,“3000块!能买两台缝纫机!你知道这钱能进多少肥皂、多少练习本吗?你就是败家子!上次60块抛了赚点钱,你就飘了?”
沈建国连忙站起来,想去抢汇款单,却被李秀莲躲开了:“你别碰!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抛那16股,让你尝到甜头,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这要是政策没下来,跌成20块,咱过年都过不踏实!”
沈浩听见声音,从“学习角”跑过来,挡在沈建国面前,举起手里的“好运符”和练习本:“妈!是我让爸汇的!100股肯定能涨!报纸上说国家要扶持,要是赔了,我以后再也不买新文具,再也不吃糖糕了!”
李秀莲看着沈浩护着沈建国的样子,又气又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你个小屁孩,懂啥叫政策扶持?还100股!要是赔了,我先揍你爸的屁股,再罚你一个月不准画画!”
沈浩噘着嘴,把“好运符”贴在李秀莲的衣服上,还特意往她缝鞋垫的布包旁边蹭了蹭:“贴了好运符,还有国家支持,就不会赔了!上次60块抛了赚了洗衣机,这次30块买100股,肯定能赚缝纫机!”
李秀莲没把符撕下来,只是叹了口气——那缝纫机,她其实也天天盼着,只是舍不得花钱冒险。“行了行了,钱都汇了,股票也买了100股,说啥也没用了。沈建国,我跟你说,要是赔了,你今年的烟钱、酒钱全给我攒着,一分都不准花!”
沈建国连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肯定能赚!等政策一发力涨到60块,100股能赚3000块,给你买台上海产的缝纫机,再给你扯块新布做棉袄,让你也洋气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