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岚宗的后山,仿佛总比别处要多几分慵懒。
日光淌过山脊,斜斜地照进那方僻静的小院,不像别处那般灼热刺眼,而是温吞吞的,带着山间草木蒸腾起的、湿润的暖意,落在人身上,直教人连骨头缝里都透出舒坦来。
白辰就浸在这片暖融融的光里,半瘫在竹制的躺椅上,像一只晒足了太阳、心满意足的猫。他眼睛眯着,似睡非睡,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浅的阴影。
身上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头的灰色布衣,洗得发白,边角处甚至有些毛糙,此刻被日光镀上一层浅金,反倒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洁净来。
他一只手随意地垂在椅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节奏散漫,应和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弟子们练剑的呼喝声,却又泾渭分明,自成一方天地。
脚边,皮毛油黑发亮的小黑蜷成一个圆滚滚的球,肚皮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睡得正香。偶尔有不知死活的飞虫嗡嗡掠过,它那尖尖的耳朵便机警地抖动一下,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只从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呜”的一声,那飞虫便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晕头转向地跌开去。
距离剑域那场搅动万年因果的风波,悄然已过去月余。宗门外,关于“白师兄”或“白前辈”的传说,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口耳相传中愈发离奇煊赫,版本迭出,直把他描绘成了言出法随、意念创世的神只一般。每每有弟子绘声绘色地讲述那“一字镇魔”、“一掌归墟”的壮举时,总引得一片惊叹与神往。
然而,所有的喧嚣与崇拜,似乎都被一道无形的界限拦在了这后山小院之外。这里静得只剩下风声、虫鸣,还有阳光流淌的声音。连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走到院门外都会不自觉地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仿佛凝固了的宁静。
白辰的心情,确是许久未曾有过的、从内而外的松快与惬意。
红姑那边,虽说万年积怨非一日可消,那日当着众人的面被揪着耳朵拖走的场面也算不得体面,但终究是尘埃落定。万年心结如同坚冰遇阳,虽未顷刻消融,却也裂开了缝隙,透进了暖意。能看到那袭如火的红衣依旧鲜活明亮,嗔怒笑骂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真实的烟火气,他心头那块压了最久、也最沉的石头,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至于剑域里那些画风突变、个个筋肉虬结的剑灵们……白辰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也罢,习惯就好,总归是……活力十足。
夫子骑着毛驴踏破虚空而去,追寻他那“人道即天道”的终极答案;九幽府的魔崽子们被一巴掌扇回了老巢,想来短期内不敢再露头;就连那高高在上、执掌规则的天君,挨了那一记“无”刀后,似乎也终于学会了用他白辰能理解的“道理”来沟通。眼下这光景,天清地宁,竟是真找不出什么需要他劳心费力的大麻烦了。
这种万事皆休、只需专心致志晒太阳,直晒到骨头发酥、神魂懒散的滋味,实在是好。
他轻轻翻了个身,老旧的竹躺椅随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这静谧中显得格外清晰。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掠过院墙角那几株被他当年随手插下、却不知为何长得异常葱郁蓬勃、枝干扭曲得颇具抽象意趣的歪脖子树,思绪便不由得有些飘远了。
人真是奇怪。热闹紧逼时,只想着清静;可真当这清静无边无际地涌来时,脑海里反倒容易泛起一些旧日的人影,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挂念。
比如,莫问生。
那个名字,曾经是腥风血雨的代名词,是能让修真界许多自诩正道豪杰夜间惊坐起的梦魇。“人屠”莫问生,将诡杀一道走到了极致的存在。死在他手上的人,正邪不论,强弱不分,据说尸骸能填平一座山谷。白辰与他相识,过程算不得愉快,是在一场波及数界的混乱中,各自为战,却又阴差阳错地替对方解决了一点小麻烦。没有把酒言欢,没有歃血为盟,甚至谈不上是朋友,只是彼此都觉得,在这虚伪又无趣的世道里,对方是少数几个能不多费唇舌、便能明白彼此眼中讥诮与冷漠的“妙人”。算是……臭味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