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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 花焚(1 / 1)

多年以后。

时光的流逝如同涓涓细流,耐心冲刷着地表世界的光怪陆离与喧嚣记忆,却始终无法彻底抹去那些被刻意深埋于厚重岩层与钢铁壁垒之下的、混合着恐惧、牺牲与禁忌知识的沉淀。一座守卫级别被列为绝密、深藏在无人知晓地底深处的现代化研究所,如同蛰伏的巨兽,其存在本身即是人类理性与深层恐惧交织下的产物。这里是试图禁锢、解析并最终掌控那些不可言说之物的最前沿,也是一座用最高科技铸就的、囚禁着未知与危险的钢铁牢笼。

研究所内部的空气恒定地保持着低温干燥,恒定地回荡着低沉的、来自数十套独立维生系统、精密冷却装置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传感器的联合嗡鸣,如同一首永无止境的、冰冷而缺乏生命气息的机械乐章。冰冷的、掺有特殊吸波材料的金属墙壁泛着哑光,将无处不在的、经过精确计算的惨白光线柔和地反射开来,避免任何可能干扰观测的眩光。通道错综复杂如同迷宫,每一道厚重的、边缘嵌着红色警示灯的气密门都需要最高级别的生物特征与动态密码双重授权才能无声滑开,门轴润滑得没有一丝杂音。在这里,绝对的沉默、刻板的秩序与高效的执行是唯一的法则,连研究员们穿着软底鞋的脚步都轻得如同猫行。

核心观察室内,光线被刻意调至幽暗,以便更好地观察隔壁隔离舱内的景象。几名穿着臃肿的、完全密封的白色重型防护服的研究员,像一个个失去了个人特征的无言幽灵,正透过数米厚的、掺有铅及其他稀有金属复合材料的特种玻璃,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隔壁那个造价天文数字的特制隔离舱。舱体由数种能够抵御极端物理冲击、能量辐射及生化腐蚀的特殊合金整体铸造而成,内外壁遍布着数以千计的、灵敏度极高的微型传感器,如同最忠诚的哨兵,实时捕捉、分析并传输着舱内哪怕最微小的能量涨落、物质衰变或生物信息素的变化。

舱内,没有寻常的土壤或水分,只有通过复杂场效应模拟出的、被严格限定在安全阈值内的能量流和经由超级计算机精确配比的营养基质。就在这片被绝对掌控的人造环境中,一株植物正违背着某种常理,以一种近乎优雅的、却又令人心底发毛的缓慢姿态,绽放着。它是被耗费了难以想象的国家资源、在无数道如同枷锁般的安全规程束缚下,经由几代顶尖科研人员之手,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培育出来的样本,其存在本身即是最高机密。它的茎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不属于自然界任何已知的色谱,更像是月光在极寒冰层下的凝结物。而此刻,在那苍白得诡异的茎干顶端,一朵花正在徐徐展开它那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花瓣。花瓣的边缘微微卷曲,形态奇异,隐隐折射出一种非自然的、带着微弱磷光的幽蓝色泽,仿佛内部有冰冷的火焰在缓慢燃烧。最令人心悸、甚至不敢长久直视的,是那花蕊部分——由于结构的极端巧合,或者某种难以理解的形态发生,那里竟然形成了一张模糊而扭曲的、仿佛凝聚了无尽哀怨、漠然与一丝若有若无嘲讽意味的“人面”轮廓!这便是代号“鬼兰”的禁忌存在,一个凝聚了哀牢山深处无数血泪、无畏牺牲与深沉恐怖的活体遗产。即便是在这号称绝对控制、万无一失的人工囚笼里,它的每一次生长,每一次绽放,依然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源自生命本源却又扭曲到极致的诡异美感,挑战着观察者的理智底线。

观察室外,主控制台前,站着一位头发已然全白、但身形依旧保持着军人般挺拔的老者。他便是如今接手并全权负责此项目的高层负责人,一位在生物物理学、高能物理以及信息加密等多个尖端领域都有着深厚造诣与威望的教授。他的眼神锐利如历经风霜的鹰隼,穿透那厚重的观察窗,牢牢锁定着隔离舱内那株妖异的花朵,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有漫长岁月和肩负的、足以影响国运的沉重责任刻下的深深沟壑。他那戴着特制薄手套的、稳定的手指,在控制台冰凉的金属表面上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那平稳的“嗒、嗒”声,在极度寂静的环境中,反而透露出他内心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无波,仿佛在倒数着某个决定性时刻的到来。

“所有数据,包括冗余备份和量子加密流,都记录完毕了吗?确认无任何遗漏?”老者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长期身处高度紧张环境所特有的疲惫感,在寂静得能听到自己心跳的观察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几乎凝固的空气。

站在他身旁稍后位置的年轻助手,闻声立刻微微前倾身体,语气恭敬却因难以抑制的紧张而略显干涩:“全部记录完毕,教授。从能量光谱特征、异常生物波动频率、到可能存在的微观粒子非典型逸散模式……所有传感器捕捉到的数据流,均已按照‘燧石’协议完成三重加密与封存。离线物理备份……也已由安全小组确认,存入第七区深层保险库,权限锁定。”助手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飞快瞟了一眼隔离舱内那朵摇曳生姿的“鬼兰”,即使隔着厚重的防护服、特种玻璃以及层层叠叠的安全协议,那花朵中心模糊的“人面”和它散发出的无形诡异场域,依然让他感到一阵源自生理本能的轻微不适和脊椎窜起的寒意。他想起了自己在通过最高等级政审后,才被允许在严密监控下阅读的那些纸质档案——那些泛黄的纸页上,用冰冷、客观甚至有些僵硬的文字,记载着发生在哀牢山深处的、几乎颠覆认知的惨烈事件,那些因这诡异之花而扭曲、消逝的生命,那些前赴后继的牺牲与抗争……这早已不仅仅是一株具有极高研究价值的奇特植物,这是一段被无数鲜血与烈火浸透、被封存的沉重历史,一个始终徘徊在知情者梦境边缘的、活生生的噩梦。

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最后一遍扫过控制台上那些不断跳跃、刷新的复杂数据流。这些数据无疑具有难以估量的科研价值,每一个异常峰值背后,都可能隐藏着颠覆现有生命科学、乃至物理学认知的钥匙,诱惑着每一个探索未知的灵魂。但代价呢?他想起了档案中那些触目惊心的描述,那些被“鬼兰”及其衍生物扭曲成非人形态的生命,那些为了阻止灾难扩散而毅然选择与威胁同归于尽的无名者。有些知识,就像是神话中被严密封印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不顾后果地强行开启,带来的可能并非文明的飞跃,而是无法挽回的、彻底的自我毁灭。人类的理性与自制力,在这种源自宇宙深层的、近乎本源的诱惑与伴随而来的巨大恐惧面前,往往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他没有再丝毫犹豫。那只敲击着桌面的手停了下来,稳定地移向控制台中央,果断地、用力地按下了那个被高强度透明防护罩覆盖、需要双重指纹与虹膜确认才能解锁的、颜色刺目如凝固鲜血的红色按钮。

“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仿佛庞大能量在极短时间内被强行抽取并汇聚的嗡鸣声骤然响起,这声音并非来自隔离舱本身,而是源自研究所更深层的、与主电网隔离的独立能源核心。与此同时,隔离舱内部,舱壁上方、侧方以及底部,数个经过超级计算机无数次模拟计算、确保能量聚焦达到理论极限的发射口瞬间亮起!数道经过精密调制和聚焦的高能激光束无声地激发,它们并非寻常激光的炽热红色或蓝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纯粹到极致的、象征着绝对秩序与毁灭的纯白之色。这些代表着人类科技巅峰力量的死亡之光,如同神话中审判的利剑,精准无比地、完全笼罩了那株妖异的“鬼兰”,将其每一片花瓣、每一寸茎干,乃至那诡异的“人面”花蕊,都置于毁灭性的能量风暴中心。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没有四散飞溅的灼热碎片或冲击波。只有一片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色彩与声音的、极度刺目的纯白之光猛地一闪,仿佛一颗被人为制造出的、微缩的恒星在隔离舱那有限的空间内骤然诞生,又在物理规律的绝对命令下于亿万分之一秒内走向寂灭!那光芒的强度是如此骇人,即使隔着厚厚的、能削弱绝大部分辐射与强光的铅化复合玻璃,以及研究员们佩戴的、具有自动调光功能的先进防护面罩,观察室内所有的人还是下意识地猛地眯起了眼睛,或是不由自主地偏过头去,无法直视那代表着纯粹湮灭的瞬间。

这吞噬一切的纯白,持续的时间被严格限定在极短的区间,或许仅有零点三秒。

当那令人短暂致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所有人的目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立刻迫不及待地、齐刷刷地聚焦回那片刚刚经历了能量洗礼的隔离舱内。

舱内,空空如也。

原本摆放着“鬼兰”的营养基质区域,此刻平滑如初,仿佛什么都未曾存在过。那株凝聚了无数血泪与恐怖、牵扯着几代人命运、象征着未知诱惑与极致危险的“鬼兰”,连同它那诡异魅惑的花朵、苍白非自然的茎干,以及它可能蕴含的一切超越当前人类理解范畴的禁忌知识、扭曲生命形态的诡异力量、无尽的诱惑与潜藏的诅咒,在这一刻,在那代表着人类理性与科技最高成就的毁灭之光下,已被彻底地分解、电离、气化,回归为宇宙中最基本、最沉默的粒子,归于绝对的、永恒的虚无。

一种混合着巨大释然(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淡淡惋惜(对于那随之湮灭的、再也无法探知的奥秘)以及更深层次精神疲惫的复杂情绪,如同无声的薄雾,在观察室内每一位见证者心中缓慢地弥漫开来。一个显性的、具象化的威胁似乎被彻底清除了,一个充满血腥与挣扎的沉重章节,似乎终于被合上了。

花焚,劫尽。

但,山谷深处终年不散的浓雾或许会因时光流转而渐渐稀薄,人心的幽暗角落与文明骨子里对未知力量的永恒贪婪与好奇,是否会随着这朵具象之花的彻底焚毁,而一同消散于无形?

无人能够给出确切的答案。

只有那亘古不变的山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吹过连绵起伏的、沉默的哀牢群山,掠过那些曾被惊天动地的爆炸与鲜血浸染、如今已被顽强草木重新覆盖的深深伤痕,低声诉说着曾经发生过的、被官方档案尘埃与流逝时光努力掩埋的往事。而那些往事中的勇气、牺牲、刻骨的恐惧与艰难的抉择,或许早已融入冰冷坚硬的山石,化作只有群山才能听懂的低语,在无人听见的幽深角落,永恒地、沉默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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