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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夜风里的骨哨声(1 / 2)

夜幕如同打翻的砚台,浓稠的墨色带着一股沉甸甸的湿气,迅速浸染、吞噬着谷底每一寸空间。最后一丝挣扎着透过层层叠嶂的天光,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垂死者,终于在陡峭崖壁的夹缝中彻底熄灭了。彻底的、近乎实质的黑暗降临,伴随着一股从地底深处、从冰冷泉水中渗出的寒意,紧紧包裹住这方被遗忘的天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腐殖土腥气,混杂着瀑布飞溅的水雾,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瀑布的轰鸣在失去了视觉参照的夜晚,性质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它不再是白昼那雄浑的背景音,而变成了充斥一切的、单调而永恒的悲歌。声音仿佛拥有了质量和体积,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钻进耳膜,震得胸腔都在微微发颤。它掩盖了太多细微的声响,却又仿佛在它的缝隙里,孕育着更多不可名状的动静——也许是岩石滚落的细碎声响,也许是某种夜行生物的悄然潜行,都在那巨大的背景音中变得模糊不清,反而更添了几分神秘与不安。

城城将白天拼命收集来的、仅有的那点干燥苔藓和少量细脆枯枝,在洞口内一处勉强能避开直接风口的凹陷处,小心地聚拢成一个小堆。他的手指因为寒冷和虚弱而不受控制地颤抖,关节处传来的酸痛让他每一次弯曲都异常艰难,仿佛每根手指都灌了铅。掌心因为之前攀爬和寻找草药留下的细小擦伤,在接触到冰冷的燧石时,传来一阵阵刺痛。他挑选了两块看似合适的燧石,冰冷的触感刺痛掌心的擦伤,那寒意顺着指尖迅速蔓延到手臂,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一次撞击,只有几颗微弱的火星,昙花一现般湮灭在黑暗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城城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稳定住手腕,那股寒气呛得他喉咙一阵发痒,差点咳嗽出声。第二次,第三次……石块碰撞的清脆声响在洞内显得格外突兀,却一次次徒劳无功。希望如同那些稍纵即逝的火星,一次次亮起,又迅速熄灭。焦躁和绝望开始像藤蔓一样缠绕他的心脏,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甚至开始怀疑,在这样潮湿的环境下,自己能否成功点燃这堆火。

他调整了一下苔绒的位置,将它们拨弄得更蓬松些,再次俯下身,用尽全身的专注,将两块石头以一种特定的角度狠狠擦过。

“咔嚓!”一簇比之前都要明亮些的火星溅射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了一小撮最干燥的褐色苔藓上。一个微小的、橙红色的光点顽强地停留了片刻,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座孤岛。随即,一缕极其纤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草木燃烧特有的、微苦的清香。城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像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样,凑近过去,用掌心小心翼翼地拢住那缕青烟,用最轻柔、最缓慢的气流去吹拂。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光点,仿佛那是连接着另一个光明世界的唯一通道。

烟越来越浓,那橙红色的光点开始扩大,蔓延,终于,“噗”的一声轻响,一朵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黄色火苗蹿升起来,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苔藓和细枝。火光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上投下跳跃扭曲的影子,也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让灵魂颤抖的暖意。城城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肌肉稍微松弛了一丁点。这簇火,是黑暗中的堡垒,是文明世界残存于此的最后印记,是他们在这绝境中唯一的慰藉和屏障。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微弱的热量一点点渗透进冰冷的皮肤,驱散着骨髓里的寒意。

跳动的火光映照下,黑子蜷缩在铺着厚厚干苔的简易窝里。它侧躺着,受伤的后腿别扭地伸着,敷上的草药糊糊已经干结,混合着血污和毛发,看起来狼狈不堪。或许是因为草药的清凉镇痛作用和这来之不易的温暖,它的呼吸比白天稍微平稳了一些,胸腹部的起伏不再那么急促剧烈。但偶尔,当它在昏睡中无意识地挪动身体,牵扯到伤腿时,一阵剧烈的抽搐便会传遍全身,喉咙里随之溢出几声模糊而痛苦的呜咽,像是在做着无法醒来的噩梦。那呜咽声微弱却极具穿透力,像一把细小的冰锥,反复刺穿着城城本就紧绷的神经。

城城自己则靠坐在冰冷粗糙的洞壁上,饥肠辘辘的感觉如同有烧红的铁钳在腹腔内搅动,每一次蠕动都带来一阵痉挛般的绞痛。他浑身无处不痛,从高处坠落的震荡感似乎还残留骨髓里,每一处擦伤和淤青都在寒冷中尖锐地叫嚣着,尤其是背上和胸口的内伤,让他每一次深呼吸都牵扯着脏腑,带来闷痛。疲惫如同粘稠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堤坝,眼皮重若千斤,不断想要合拢。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像是随时会沉入无底的深渊。

他勉强从怀里掏出那几颗白天冒险辨认并采集到的野果。果子很小,表皮皱巴巴的,颜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青黄色,看起来毫无诱人之处。他咬了一口,一股极其酸涩的汁液瞬间充斥口腔,刺激得他牙龈发酸,眉头紧紧皱起,几乎要打个冷战。那股酸意像是有生命般,迅速蔓延到舌尖、舌根,甚至鼻腔里,让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那酸涩感仿佛一路灼烧到胃里,激起一阵新的痉挛。他又捧起放在旁边石头上、用大片树叶折叠成的“水杯”,喝了几口冰冷的泉水。水很凉,暂时压下了喉咙的干渴,却也让身体的寒意更深了一层,仿佛那冰水直接浇在了五脏六腑上。这点东西,对于他几乎消耗殆尽的体力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甚至可能加速体能的流失。

谷底的夜晚,时间仿佛被冻结,又被拉得无限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与黑暗、寒冷、饥饿和疼痛进行着无声的角力。城城抱着膝盖,将身体尽量缩向火堆,目光空洞地盯着那簇摇曳的火焰,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散。他想起了阳光明媚的午后操场,少年们追逐打闹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想起了家里餐桌上传来的饭菜香气,妈妈温柔的叮嘱仿佛还在鼻尖萦绕;想起了秦川插科打诨的笑脸,他总能用最不正经的方式化解紧张;想起了七月带着担忧却总是坚定的眼神,她的冷静和智慧曾多次让他们化险为夷……那些平凡日常的画面,此刻遥远得如同隔世,带着一种不真实的、令人心痛的温暖,与眼前的绝境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就在他意识模糊,几乎要被疲惫和困倦彻底拖入黑暗的睡眠深渊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乘着凛冽的夜风,如同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精准地穿透了瀑布那沉闷而宏大的轰鸣声障,幽幽地、执拗地钻进了洞穴,钻进他的耳膜。

那声音……像是一种吹奏乐器发出的。

尖锐,却不刺耳,带着一种空灵到近乎诡异的质感,仿佛不是来自这个世界。音调起伏不定,断断续续,没有固定的旋律,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凄凉。它像是在呜咽,在哭泣,在低声诉说着某个被漫长时光遗忘的悲伤故事,或者……更像是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召唤,回荡在这片被诅咒的谷地。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能够穿透一切阻碍,直接钻进人的脑海深处,搅动着最原始的恐惧。

城城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所有盘踞在脑海里的睡意和恍惚被一扫而空,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一股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窜上头顶,浑身的汗毛根根倒竖起来,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几乎是弹射般地坐直了身体,颈部肌肉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侧耳倾听,每一个听觉细胞都调动到了极致,如同雷达般捕捉着那诡异的声响。

声音很遥远,似乎来自谷底另一端那更深沉的黑暗里,或者……是来自更高处,某处月光无法照亮的、狰狞崖壁的洞穴或缝隙中。在这与世隔绝、理应除了他们再无活物的深渊之底,怎么会有人吹奏乐器?这个念头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谬感,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起千层骇浪。

是秦川和七月吗?他们难道也遭遇不测,掉下来了?并且恰好带着一件吹奏乐器?不,这太荒谬了。城城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秦川那家伙向来大大咧咧,怎么会带这种东西?七月虽然细心,但在那种仓皇逃窜的情况下,也绝无可能。更何况,这声音的音色,那种深入骨髓的古老和诡异,绝不可能是秦川那家伙或者七月能发出的。那么,是某种奇怪的鸟类求偶鸣叫?或是某种大型昆虫振动翅鞘发出的声响?但这音色太过规律,太过复杂,太过……刻意了!那起伏的调子里,分明蕴含着某种智能的、甚至是带有明确目的的节奏,绝非凡鸟或虫豸所能发出。

难道是……这片谷底的原住民?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或者,是像“鳃人”、“园丁”一样,某种他们尚未遭遇的、被“鬼兰”或类似未知存在影响而异化的人类(或非人)族群?它们在这夜晚吹响骨哨,是为了交流,是为了狩猎标记,还是为了……进行某种黑暗的仪式?

各种混乱而可怕的猜测,如同沸腾的沼泽气泡,瞬间塞满了他本已不堪重负的脑海。他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握住了身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块,冰冷的石质触感透过皮肤传来,粗糙的表面硌得掌心发疼,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更凸显了他的孤立无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巨响,几乎要盖过那诡异的哨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突突跳动,口腔里因为极度紧张而变得干涩发苦,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