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错,不能错,可每一笔,都是剜心之痛。
可现在……这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说出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抬头看向台上那个苍白男子,瞳孔剧烈收缩——他怎么知道?!
而台上,苏晚晴已趁势取出最后一组证据。
“我们还有最后一种验证。”她举起一只小瓶,内盛淡金色液体,“这是我用‘云书醉’第七年窖藏提取的酵素,专用于检测植物纤维老化速率。若文书真存二十年,纤维断裂指数应达六级以上。”
她亲自滴液于《盟书》残片。
试剂渗透纸面,片刻后,颜色由金转灰,最终凝成刺目的——一级。
“新鲜纸张。”她淡淡道,“书写时间不超过四十五日。”
“轰——”
人群彻底暴动。
“骗子!滚下来!”
“还我北舆将士清白!”
州府官员面色铁青,频频回首望向宫城方向,似在等待指令。
秦烈悄然现身台侧,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地扫视四周,显然已准备镇压。
可就在这山雨欲来之际,一道颤抖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冲出。
踉跄、跌倒、再爬起。
那人扑向高台,双膝重重砸在石阶之上,发出沉闷响声。
是他。
裴砚舟。
他仰头望着台上二人,嘴唇哆嗦,眼中血丝密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我……是我写的……”
烈日悬空,宣政街的石板被晒得发烫,仿佛连大地都在颤抖。
高台之上,风卷着尘土掠过,吹动裴砚舟散乱的发丝,他双膝深陷于石阶缝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怀中那叠残稿如枯叶般簌簌作响。
“是我写的……”他的声音起初微弱,像是从地底渗出的呜咽,却在下一瞬撕裂了所有伪装,“他们抓了我妻儿!逼我复刻谢家先祖笔迹!那些签名——全都是活着的人,跪着摹出来的!”
人群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震天怒吼。
侍卫已疾步冲来,铁甲铿锵,长戟直指裴砚舟咽喉。
可就在刀锋即将触颈之际,苏晚晴一步横移,挡在了他身前。
她目光冷冽,扫过那些杀气腾腾的宫卫,唇角竟勾起一丝讥诮笑意:“现在杀人灭口?不觉得太迟了吗?”
她说完,伸手接过那叠残稿。
纸页泛黄,边角磨损,墨迹斑驳,但每一道工序旁都密密麻麻标注着日期、时辰、温湿度、所用原料批次——精细得近乎偏执。
这是一个人在绝境中,用良知刻下的时间碑文。
苏晚晴指尖轻抚字痕,心中骤然一震。
这些记录,竟与陶明珰此前冒死送出的日志残页,分毫不差!
“诸位请看。”她将残稿高高举起,声音清越如钟,“这是一份‘伪迹生产日程表’——从纸张泡药、做旧染色,到墨汁调制、笔锋摹写,每一步都有据可查。而最关键的一条——”她指向其中一行小字,“《通敌盟书》初稿完成于三月十七,距今不过四十三日。”
欧阳询拄杖上前,接过残稿细阅,苍老的手微微发抖。
良久,他摘下儒冠,面向百姓深深一躬,额头几乎触地。
“吾辈读圣贤书,习经义,明是非,”老人声音哽咽,“却险些被一纸伪书蒙蔽良知,沦为权贵屠忠之刀。今日,老夫愧对北舆三百魂!”
百姓恸哭,有人跪地焚香,有人捶胸呐喊。
那卷所谓“天机阁密档”的《通敌盟书》,此刻像一块腐肉般躺在台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谎言腥气。
就在此时,秦烈悄然靠近苏晚晴,低语数句,面色凝重。
她眼神一沉。
裴御史震怒,已调动“影鸦”精锐,夜袭农信坊,目标:焚毁全部证据,斩草除根。
“他们怕的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苏晚晴冷笑,望着手中残稿,一字一顿,“是时间开口说话。”
她转身下令:“立即誊录全部实验过程,绘制成《验伪图录》,百份抄本,即刻启程!”
“弦月卫全员化装出发——商贩、游医、说书人、走方郎中,沿七大道驿路,昼夜兼程,直送京城!”
“我要让每一座城、每一个镇、每一户人家都知道——”
“霉斑会记年,菌丝能证言,酒曲里藏着亡魂的哭声!”
夜幕降临,杏花村外山道寂静无声。
苏晚晴独坐院中,点燃一盏魂灯。
火光摇曳,映着她清冷面容。
她低声呢喃,如同诉说,又似誓言:
“父亲,母亲……你们教我的手艺,从来不只是酿酒腌菜。
是让腐朽开口,让沉默发声,让被抹掉的日子——
一口一口,酿回来。”
远处,山影幽深。
一支披麻戴孝的送葬队悄然南行,脚步沉重,棺木漆黑如墨。
没有人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只有领头老者怀抱族谱,口中喃喃:
“三百七十六个名字……一个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