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再闻景教,已传边境(2 / 2)

“管是管,可难啊。”张货郎摇头叹气,“那些信徒抱团得很,官府的人一去,他们就跪一地,哭哭啼啼说自己是自愿信教,是在‘传福音’,没犯法;等官府的人一走,他们就变本加厉,偷偷摸摸地拉拢更多人。听说邻县有个县太爷性子刚,想抓他们的头头,结果当天晚上家里就被人扔了石头,窗纸全砸破了,还在门上画了个十字,吓得县太爷再也不敢管了。”

叶法善沉默了。殿外的风雪更大了,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打。他想起阿罗憾那双阴鸷的眼睛,想起那些从残卷里看到的“弃家、弃祖、弃国”的字眼,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些黑袍人显然不是零散的传教者,背后必然有严密的组织和周密的计划。他们利用边境的动荡与百姓的苦难,像藤蔓一样一点点渗透,其用心之险恶,比胡寇更甚——胡寇抢的是财物,他们抢的是人心,是一个民族扎根的土壤。

“对了,还有更过分的。”张货郎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们还不许人祭祖宗。前儿我在路过沙窝村时,听说村里有户人家,老汉偷偷给过世的爹娘上坟,烧了点纸钱,被他们的人发现了。结果那些黑袍人带着一群信徒,不仅把坟头平了,还把祭品全扔到粪堆里,说是什么‘净化污秽’,骂过世的人是‘魔鬼的仆人’。”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那老汉气得不行,跟他们理论,结果被几个年轻的信徒打得头破血流,现在还躺床上起不来。他儿子想去找官府告,可村里大半人都信教,没人愿意作证,只能自认倒霉。”

“岂有此理!”叶法善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溅了出来,落在青石板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湿痕。敬祖宗、重孝道,是中华文化的根脉,是刻在骨子里的传承。这些人连这点都要破坏,简直是在刨一个民族的根,比掘人祖坟更恶毒!

张货郎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连忙道:“道长息怒,我也就是跟您说说,您可别冲动。那些人手里有家伙,好些信徒都背着刀,说是‘护卫圣教’。我还听说,他们里头有会‘邪术’的,能让人迷迷糊糊的,跟着他们走,叫往东不敢往西。”

叶法善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冲动解决不了问题,这些黑袍人能在边境立足,甚至敢对抗官府,必然有其依仗,硬拼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连累道馆。

“张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叶法善的语气缓和了些,但眼底的寒意未散,“你路上多加小心,若是再听到什么消息,记得来告诉我。这是些驱寒的药,你拿着,路上用得上。”他起身从丹房取了个小纸包,里面是刚筛好的板蓝根和生姜粉,用麻绳系好递过去。

“哎,多谢叶道长!”张货郎连忙接过,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又烤了烤火,见雪势稍小,便扛起货担,“我得趁着雪没下大赶紧赶路,家里还等着呢。”他拱了拱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风雪里,身影很快就被白茫茫的雪幕吞没。

叶法善站在前殿门口,看着雪花漫天飞舞,天地间一片苍茫,心中却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边境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原本因济世所得而升起的暖意。他知道,这些黑袍人不会只满足于边境,他们就像附骨之疽,迟早会往内地蔓延,河阳镇、青云道馆所在的这片镇子,都可能成为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师父。”叶法善转身往后院走去,玄阳子的禅房就在那里。

禅房里没有炭盆,比别处冷些,玄阳子正坐在蒲团上打坐,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卷《道德经》。听闻叶法善转述的边境之事,他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平静无波,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意料之中。”玄阳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风雪的力量,“邪说如野草,只要有缝隙,就会疯长。世道稍乱,人心不安,便是它们滋生的温床。”

“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胡闹?”叶法善有些急了,他想起那些被平掉的坟头,那些被蛊惑的百姓,心里像堵着块棉花。

“不是眼睁睁看着。”玄阳子指了指窗外,“你且看这雪,下得再大,覆盖得再厚,春天一到,也会化水滋润土地,藏在土里的种子,照样会发芽。邪说再猖獗,也敌不过人心向背。百姓或许会一时糊涂,但日子久了,谁是真心为他们好,谁是骗他们的,总能分得清。”

他顿了顿,看向叶法善:“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方水土,让百姓知善恶、明是非,不给邪说可乘之机。你这阵子在镇上做的那些事,帮王婆婆种粮,教赵猎户观星,调解邻里纠纷,都是在给这土地培土施肥。土肥了,苗壮了,野草自然就长不起来了。”

叶法善沉默着点头。他明白师父的意思——与其千里迢迢去边境硬碰硬,不如先守住眼前的阵地。用实实在在的济世行动,让百姓明白,真正的“福”不是虚无缥缈的“天国”,而是仓里有粮、身上有衣、邻里和睦;真正的“道”不是背弃祖宗的邪说,而是顺应天地、守护家园的本心。

只是,边境的百姓怎么办?那些正在被蛊惑、被伤害的人怎么办?叶法善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心中第一次生出强烈的无力感。他能帮镇里的百姓驱虫、挑水、修桥,却救不了千里之外那些被黑袍人控制的村民。

但这无力感很快就被更坚定的决心取代。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无论多难,他都不能让这些黑袍人的邪说蔓延开来。哪怕只能多守住一个村庄,多唤醒一个百姓,也是值得的。

叶法善转身回了丹房,赵清源还在慢悠悠地碾着药。他拿起竹筛,继续筛药粉,动作比刚才更沉稳,也更有力。药末落在瓷盘里,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计数,也像是在积蓄力量。

他知道,自己的修行,或许很快就要走出丹房与观星台,走向更广阔也更凶险的天地。与那些黑袍人的正面交锋,恐怕已不远了。风雪还在下,但丹房里的药香,却仿佛比刚才更浓郁了些,带着股生生不息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