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罪人。”阿灼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青石板,“他不该……不该让我娘抱着我躲在地窖里,不该让陈老郎中……”
“不。”铁柱打断她,“是我爹对不起陈家。”他捧起地契,“我爹说,当年他怕盐商的仇家追来,不敢承认是陈家帮忙,就故意说陈家私藏禁药,封了界碑,断了陈家的生路……”
阿月蹲下来,扶起阿灼:“阿灼,这不怪你。”
“可我娘……”阿灼的眼泪滴在地契上,“她到死都没等到张家人来认。”
风突然大了,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阿月抬头,看见陈砚之的身影从槐树后走出来,月白长衫被风吹得翻起,腕间的红绳和阿灼的那截,在风里晃啊晃的。他的手里还攥着个药囊,正是阿灼前日在绣庄偷学的“九味清瘟散”图样。
“阿灼。”陈砚之的声音发哑,“我娘说,当年她把半块蜜饯塞给我爹时,我爹说‘等药庐重建那天,我一定带着蜜饯去接你’。”
阿灼抬起头,望着陈砚之眼尾的疤痕——那是二十年前,他为救药庐学徒被砸伤的。“你……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你们说的话了。”陈砚之走到界碑前,把药囊放在地上,“我娘的绣稿、我爹的药方、还有这块地契……都在这里了。”他摸出块碎瓷,正是阿月昨夜在药庐后墙根捡到的那块,“这是我补碗时刻的,内侧写着‘陈砚之制’,是要给我未来的媳妇打个长命锁。”
阿月从袖中摸出那块碎瓷,和陈砚之的那一半严丝合缝。“阿灼,”她轻声说,“你们的长命锁,我给你们打。”
“阿月姐……”阿灼的眼泪又掉下来。
铁柱突然笑了,从怀里摸出个红布包:“我娘说,当年张老员外给她塞了块金叶子,说‘要是陈家有难,就拿这个救急’。”他把红布包打开,金叶子在夕阳下闪着光,“我去镇上换了钱,买了新绣绷和新药碾子,就放在村口老槐树下。”
阿月接过金叶子,想起昨夜娘亲说的话:“阿月,明日你嫁的是铁柱,那孩子实诚,虽不会说话,可心里有你。”原来他的心里,早就装下了两家人的恩怨。
夕阳渐渐沉下山头,界碑上的“张宅”“陈庐”四个字被染成橘红色。阿月、阿灼、铁柱、陈砚之四个人围坐在青石板上,地契摊在中间,绣帕、碎瓷、蜜饯、金叶子散在一旁。
“明天……”阿灼轻声说,“明天我们就去祠堂,给陈老郎中和张老员外上柱香。”
“好。”铁柱点头,“我让王媒婆去李财主家说,当年的旧账,两清了。”
陈砚之摸出药囊,把“九味清瘟散”的绣样摊开:“我娘说,这药囊要绣并蒂莲,象征药绣同盟。”他看向阿月,“阿月姐,你能帮我绣吗?”
阿月接过绣绷,金线在指尖流转:“好。”
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吹得地契上的字沙沙响。阿灼望着身边的陈砚之,腕间的红绳晃了晃,像根没断的线。阿月摸着绣绷上的并蒂莲,想起昨夜在河边,自己把绣帕塞给铁柱时说的话:“你说过要给我买新绣绷,原来拿陈家的破布充数!”
可现在她知道,那不是破布。那是张记绣坊的暗纹,是阿月的嫁妆,是她和铁柱的误会,是二十年前那场大火里,没被烧尽的真心。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