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张家绣楼,陈氏药庐,再无瓜葛。”他用拐杖重重敲着界碑,声音哑得像破了的铜锣,“谁要是敢提当年的事,仔细他的皮!”
阿月记得,那天夜里,她娘亲坐在绣楼的窗台上哭。月光透过糊着米纸的窗户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晃啊晃的,像片被风吹散的叶子。“阿月,”她摸着女儿的头,“以后见了陈家的人,要绕着走。”
可绕着走又怎么能呢?青溪村就这么大,绕来绕去,总能绕到老槐树下。
张阿婆终于捡完了皂角,站起身时,裤脚沾了块泥。“你娘昨儿个还说,要把绣楼的窗户重新糊一遍。”她叹着气,“我瞧着,那米纸都脆得能撕下来了。”
阿月应了一声,挑起竹筐往家走。路过界碑时,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张宅”两个字。指尖碰到的是新石灰,粗糙得很,可再往下,似乎还能摸到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是原来的金粉,被岁月磨成了细沙。
风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股湿闷的水汽。阿月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若有若无,像陈阿公当年晒的黄芪。她抬起头,药庐的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是个穿青布衫的年轻人,背对着她,正踮着脚往院里张望。
他的肩上背着个药箱,箱盖上沾着些泥,像是赶了很远的路。阿月认得那药箱,是陈家祖传的“百草箱”,箱角雕着并蒂莲,和张家的绣绷是一对。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阿月慌忙低下头,却看见他腕间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绳——和她娘亲枕头底下收着的那半截,颜色一模一样。
“请问……”年轻人的声音清清朗朗,“这里是陈氏药庐吗?”
阿月的指甲掐进了掌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这……这里没人住了。”
年轻人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药箱上的泥,笑了笑:“是我唐突了。”他转身要走,却又停住脚步,“请问,张绣娘住在村东头吗?”
阿月的脚步顿住了。她想起昨儿夜里,娘亲翻箱倒柜找东西,嘴里念叨着“那幅并蒂莲绣品,该给阿月当嫁妆了”。她又想起三天前,在河边救起的那个姑娘——浑身是泥,左手少了三根手指,腕间也系着半截红绳。
“她……”阿月犹豫了一下,“我家娘亲在绣楼,不过……”
“不用了。”年轻人打断她,背起药箱往村外走,“我再问问别人。”
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槐树的阴影里。阿月望着他的方向,忽然想起张阿婆刚才说的话:“陈家的那个小儿子,当年被渔户救走了,说是改了名姓,二十多年没回来过。”
风又吹起来,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响。阿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皂角,忽然发现篮底有片碎瓷——是青花瓷,上面画着并蒂莲,和她娘亲绣绷上的花样,一模一样。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