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天的晨雾特别浓。
陈广林站在老槐树下,怀里抱着三十七个陶瓮。红布裹着的瓮身还沾着窖底的湿土,可瓮口溢出的玉米香,却比任何时候都清冽。姐妹俩蹲在旁边,槐花的指尖轻轻抚过瓮身刻着的二字,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里,仿佛能摸到奶奶当年的体温。
要开始了。陈广林说。
他蹲下身,将第一个陶瓮放在老槐树第三根枝桠下——正是奶奶日记里提到的位置。瓮底的玉米粒接触泥土的瞬间,整棵老槐树突然轻颤,枝桠上的嫩玉米苗沙沙作响,像在应和什么。
奶奶说,三十七个瓮要按她的生日摆。桂花翻开从窖里带出的红布包,里面是张泛黄的纸页,春分、清明、谷雨......每个节气对应一个瓮。
姐妹俩跟着陈广林,将陶瓮依次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当第七个瓮落位时,老槐树的影子突然凝聚成线,在地上画出个圆——圆心处,正是第一天发现的白玉穗玉米埋下的位置。
陈广林说。
槐花握着铁锹的手在抖。她记得奶奶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指甲缝里全是玉米粒:槐儿,要是哪天挖到爷爷藏的糖,要分半块给隔壁的王婆婆。可此刻她要挖的,是奶奶藏了三十年的。
铁锹碰到硬物的瞬间,姐妹俩同时屏住呼吸。
是块青石板。
石板下的土松松的,挖了不到半尺,就有金黄的颗粒簌簌落下来。不是土,是玉米粒——每粒都裹着层细密的白霜,像撒了把碎银。
白玉穗桂花惊呼。这种绝种三十年的玉米,此刻竟像活过来般,在泥土里泛着温润的光。
陈广林跪下来,用手刨开泥土。越往下挖,玉米粒越多,渐渐堆成座小丘。当挖到第三尺时,铁锹碰到了硬物——是块红布,和窖里裹瓮的红绸一模一样。
红布下露出个粗陶罐。
罐口的封泥已经裂开条缝,混着泥土的玉米香涌出来,比任何时候都浓。陈广林颤抖着捧起陶罐,罐身刻着歪歪扭扭的小字:给槐儿的春天。
春天?槐花不解。
陈广林打开罐盖。
里面没有粮食,没有金银,只有满满一罐玉米须。每根玉米须都编成了小辫,辫梢系着极小的红布包——打开红布包,是粒晒干的槐花瓣,花瓣里嵌着行小字:槐儿,奶奶的春天,在你碗底的玉米糊里。
这是......桂花的眼眶红了。她想起每年冬天,奶奶总会在玉米糊里撒把槐花瓣,说吃了槐花,春天就不远了。原来那些槐花瓣,都是奶奶提前一年收的。
还有这个。陈广林从陶罐最底下摸出张纸页,是奶奶的字迹,广林,我把三十七年的玉米须都编成了辫子,每根辫梢系着槐花瓣。等槐儿十六岁,把这些辫子拆了,种在老槐树下——它们会在冬天发芽,在春天开花,告诉你,奶奶的爱,从来不怕冷。
十六岁......槐花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奶奶送的长命锁,锁面上字泛着暖光,还有三年。
陈广林笑了,你看。
他指向老槐树。不知何时,枝桠间的嫩玉米苗已经抽出了新叶,茎秆上缠着玉米须编的小辫,辫梢的红布包在风里轻轻摇晃。更远处,山坳里的柴草棚废墟上,几株玉米苗正破土而出,穗轴上缠着的灰白发丝,在风里晃啊晃,像极了奶奶纳鞋底时垂落的银线。
黑狗突然冲过来,叼着根玉米须放在槐花脚边。玉米须上系着个小纸团,展开后是行歪歪扭扭的字:槐儿,吃甜玉米要嚼够二十下,奶奶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