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的窗户半开着,风灌进来,吹得案上的绣绷哗啦作响。阿秀的尸身悬在房梁下,穿着月白衫子,可此刻衫子被铁链勒得变了形,露出青紫的皮肤。她的脸涨得通红,舌头吐出半寸,眼睛却瞪得溜圆,像是死前见了什么极骇人的东西。
陈九搬来条长凳,踩上去时,房梁突然发出“吱呀”一声。他抬头,瞥见梁上刻着行小字——“戊寅年冬月,陈安年监造”。
“陈安年?”他默念着,伸手去解阿秀颈间的铁链。铁链冰冷刺骨,像是浸过千年寒冰,他的指尖刚碰到,就觉一阵刺痛——铁链上缠着些细如发丝的红线,正渗出暗褐色的液体,落在地上,滋滋作响。
“这是……”他蘸了点血,抹在舌尖。
苦。
带着铁锈味的苦。
陈九的手顿住。他在衙门当了三十年仵作,见过自缢的、被谋杀的、急症的,可从未见过这样的尸身——阿秀的十指深深掐进掌心,指甲全翻起来,指缝里卡着些碎布,正是他在茶棚里见过的“百蟒纹”锦袍料。
更诡异的是,她的双脚离地半尺,可脚边没有垫脚的凳子,只有团乱糟糟的棉絮。陈九顺着棉絮往上看,见房梁上绑着根细麻绳,绳子另一端系着块铜钱——正是案头那七枚倒扣的铜钱之一。
“婆婆!”他突然转身,“阿秀昨日可曾提过什么人?”
老太太哭嚎着摇头:“她昨儿还说要给周媒婆的孙女儿绣喜帕,中午还吃了碗酒酿圆子……”
陈九的目光落在床头。那里摆着个红漆木盒,是他教阿秀打首饰用的。此刻盒盖敞开,里面躺着块半块玉佩,雕着缠枝莲纹,缺口处的毛边还沾着新鲜的血。
他的呼吸一滞。
这块玉佩,他认得。
十年前,前县太爷的小儿子被砍头那天,他蹲在刑场收尸,见那小少爷脖颈间挂着块玉佩,雕工与这半块严丝合缝。后来玉佩不见了,有人说被抢了,有人说被县太爷偷偷收走了。
“陈仵作?”老太太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您、您脸色咋这么白?”
陈九没答话。他捡起那半块玉佩,对着窗缝透进的晨光看——玉佩内侧,隐约能看见行小字:“陈氏祖传,世代镇邪”。
“镇邪?”他冷笑,“怕不是镇人吧。”
楼下突然传来喧哗。几个镇民举着火把冲进来,为首的是周伯:“陈仵作!县太爷派人来封绣楼了!说要拿您问话!”
陈九将玉佩揣进怀里,拍了拍裤腿的灰:“让他们等着。”
他走到窗边,望着巷口那扇绿门。晨光里,绿门的幽光已经褪去,可门环上的狗牌还在,沾着暗褐色的血。风卷着几片落叶掠过门缝,带出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周伯,”他突然说,“十年前,前县太爷的小儿子被斩首那天,可曾下过雨?”
周伯愣住:“下……下了。那雨大得能淹了胡同,我记得……”
“记得什么?”
“记得那小少爷被砍头时,脖子里的血喷得老高,溅到监斩官的官服上。后来官服拿去洗,总也洗不干净,说是……说是染了怨气。”
陈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玉佩。
怨气。
他望着绿门方向,轻声道:“看来,这怨气……还没散。”
(第一章完)